博尔赫斯|名家丨麦家:人生的中途( 六 )


把《聚书的乐趣》这样的书挤出书柜 , 摊在地上 , 廉价甩卖 , 这似乎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来势凶猛——越来越猛的潮流 。 我和我们无法逆转这个潮流 , 我们能做的无非就是花点时间在这种地摊旁转转 , 有幸的话(也是不幸) , 便尊重地(不要去便宜那几块钱)把“这样的书”买回家 , 用干毛巾拭尽灰尘 , 然后慢慢品阅 。
博尔赫斯|名家丨麦家:人生的中途
本文图片

卡夫卡的“爱人”和“罪人”
她有一双纤细的手 。 她有一头乌密的黑发 。 她的笑容天真善良 。 她的嗓音“有表演的天赋” 。 她的名字叫多拉·迪阿曼特 。 1923年7月 , 被疾病所迫的卡夫卡来到地处波罗的海的米里茨里镇 , 住进了一个犹太人度假村 。 有一天 , 卡夫卡经过厨房 , 看见一位姑娘正忙着在杀鱼 , 似乎有所触动 , 不满地说:“多么纤细的一双手 , 可干的活又是多么残忍!”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 。 她就是多拉·迪阿曼特 。
当时多拉是这家度假村里的一个厨房佣工 , 之前她还在柏林一个犹太人孤儿院当过小裁缝 。 这给人一种感觉 , 好像多拉是一个为生计所迫的难民 。 其实 , 她出身于一个有名望的犹太人家庭 , 只是因于年轻和对父母保守意志的不满 , 才离家出走 , 浪迹四方 。 而同时卡夫卡却因为日益严重的结核病 , 四处就医、疗养 。 就这样 , 两个人像两粒沙子一样 , 在这个度假村里邂逅 。 是偶然的 , 又是命定的 。 此时 , 卡夫卡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11个月 。 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 , 卡夫卡受到了一生都没受到的温暖和爱 。 对此 , 卡夫卡“幸福而诚恳”地告诉我们:这都是多拉给予的 。
从一定意义上说 , 卡夫卡和多拉都是“父母意志的弃儿” , 精神上的流浪者 , 同时又都是“文学的寄生者” 。 两人刚相识 , 多拉就用希伯来语给卡夫卡朗读了《叶塞尼亚》 , 让卡夫卡“一天都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 。 他们很快相爱 , 并在柏林租房同居 , “过着真正愉快的家庭生活” 。 在去世前一个月 , 卡夫卡正式向多拉求婚 , 但迎接他们的不是婚礼 , 而是卡夫卡的葬礼 。 因为没有拥有爱人的婚礼 , 多拉似乎也无权拥有爱人的葬礼 。 但她还是执意出现在卡夫卡的葬礼上 , 在一片冷嘲责备的目光中 , “哭得死去活来” 。 多拉的哭声震惊了卡夫卡的亲人们 , 致使他们都不敢放声而哭 ,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贬低多拉哭泣的价值 。 可以说 , 在卡夫卡入墓之际 , 他只听到一个人的哭声 , 就是多拉的 。 这几乎就是卡夫卡一生的象征:这世界 , 只有多拉短暂而真心地温暖过他 。
想起卡夫卡 , 我们总觉得人世对他不公 , 他给我们留下如此珍贵的文学遗产 , 但他的一生 , 每一天、每一夜 , 都是在被极度伤害和凄凉之中度过的 。 多拉的出现 , 让我们感觉多少还了卡夫卡一点债 。 但同时 , 多拉也欠下了我们一笔债 , 她曾经在卡夫卡的授意下 , 亲手烧毁了卡夫卡大量的手稿 , 没有烧毁的 , 她又没有及时公诸于世 , 而是私自珍藏着 , 以致后来又被盖世太保糟蹋掉了 。 亲自烧毁和私自珍藏 , 都是出于爱 , 对卡夫卡的爱 , 但构成的是一种难以赎贷的“罪” 。 卡夫卡总是让我们感到无所适从 , 感到“存在的荒谬” , 这真是没办法的 。
博尔赫斯|名家丨麦家:人生的中途
本文图片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11之谜
今年春节 , 我是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世界中度过的 , 几乎每天一本 , 连读了七八本 。 波罗 , 马普尔小姐 , 庄园 , 旅行 , 凶杀 , 封闭的空间 , 开放的时间 , 耸人听闻的情节 , 扑朔迷离的案情 , 欲盖弥彰的眼神 , 似是而非的供词 , 错综复杂的关系 , 缜密的逻辑 , 精到的推理……如气如雾 , 水生风起 , 构成了一个“华丽的世界” , 让我轻而易举地打发了这个数十年不遇的寒冷、阴霾、灾情频传的新春佳节 。 出于一种感谢 , 或者纪念 , 我想写点儿关于克里斯蒂的东西 。 写个书评也许是我最擅长的 , 但我放弃了 。 克里斯蒂的小说像个盛名的公园 , 往来者络绎不绝 , 智者见智 , 仁者见仁 。 但总的说 , 万变不离其宗 , 人们的感受最终似乎都差不多——殊途同归:智力受到挑战 , 好奇心得到满足 。 换言之 ,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主题公园” , 主题词不容置疑 , 赞不绝口的广告词也非妄言 。 有些东西只要承认或赞同就可以了 , 消解和重构都可能是画蛇添足 。 我认定对克里斯蒂小说发言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 所以坚定地放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