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青年锐评《胭脂扣》:负情是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二 )


看李碧华的书是从不会让人寂寞的 , 她有种既鬼且贼的机智狡黠 , 时刻在与读者调笑 。 而关锦鹏的电影——《胭脂扣》《阮玲玉》《长恨歌》《愈快乐愈堕落》或者是《蓝宇》 , 画风可以绮艳 , 但绝不会明丽 。 他所有的张力 , 都是现实重担或者末世焦虑下的深水暗礁 。 他决不煽情 , 极少使用背景音乐——即使是在阮玲玉自杀或蓝宇之死这种情绪爆发、浓墨重彩的场合 。 但是 , 关锦鹏的“死寂”往往蕴含彻骨深情 , 如同暗礁丛中埋伏的水雷 。 比如当刘烨眨着如初生小鹿的眼睛 , 睫毛挂着泪道:“你可能不知道 , 我也是真喜欢你”时 , 万一进入剧情 , 观众分分钟可以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 。
关锦鹏持之以恒的“寂寞” , 几乎到了种“声无哀乐论”的境界 。 他不屑于借渲染凭空吊起看客一腔造作的矫情 。 他是以寻找知音的标准在挑选观众的 。 ——本就心中有疤的人正好在他这里看到了相似的伤口 , 以及似曾相识的鲜血淋漓 。
女鬼如花贴面唱道:“你睇斜阳照住个双飞燕 。 ”一瞬间 , 十二少浑浊的老眼炯亮若回光返照 。 他猛地起身 ,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青春永驻的“女人” 。 然后攥着胭脂扣 , 边追边喊:“如花 , 原谅我!原谅我!”
这是电影版的结局——阿关啊 , 如此悲天悯人 。
《胭脂扣》这段“人鬼情未了”的背景 , 是香港的沧桑变迁 , 个体青春与时代风流的消逝和挽留 。 这种历史与现实惨然断裂但又千丝万缕着的奇异感 , 最有趣的是小说中的一段 。 如花得知了十二少正在影城做群众演员 , 脱口而出:“邵氏!”“当代人”都万分惊异如花怎么会知道“邵氏”?!如花解释道 , 是她54年来在黄泉路上苦等十二少时 , 见过众多后来鬼魂 , 全是自杀的邵氏公司女明星 。 有大眼睛的林黛 , 气质神似林黛玉的乐蒂 , 李婷、杜鹃、白小曼……如花对她们的死因生平、情感纠葛如数家珍 。
相当有板有眼的想象、效果奇异的讽刺 , 还有发人深思的伤感 。
李碧华自然是不止一次写过梅艳芳和张国荣 。 其实这二人的平生风华 , 哀来感去 , 亦无非是对如此艺术品般的生命竟这样空前并绝了后的喟叹 。 一部《胭脂扣》、一首《芳华绝代》 , 概括尽了阿梅与哥哥的人与艺 。 2002年 , 已患绝症的梅艳芳邀请抑郁缠身的哥哥做自己的演唱会嘉宾 , 两人最后同台 , 以零彩排的神默契共同演唱《芳华绝代》 。 每次看到这 , 我都问自己:在这个商品社会里 , 依然存在着“天鹅之歌”吗?
“唯独是天姿国色、不可一世 , 天生我高贵艳丽到底 。 颠倒众生 , 吹灰不费 , 收你做我的迷!”黄伟文写的《芳华绝代》 , 简直狂放恣肆到骇人 。 他当时一定是倾力诠释“芳华”去了 , 万万没想到最后成谶的却是“绝代” 。
归根究底 , 《胭脂扣》不过是个无力又无奈的爱情故事 。 然而 , 达不到李碧华那般“明慧”程度的人 , 终究不甘心于这只是一场绮梦 , 梦醒尽头高书着“无意义”与“四大皆空” 。
“待到孤身枯坐 , 回忆从前 , 这才觉得大半年来 , 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 。 第一 , 便是生活 。 人必活着 , 爱才有所附丽 。 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活路;我也还未忘却翅子的扇动 , 虽然比先前已经颓唐得多……”
这是鲁迅在《伤逝》里的话 。 李碧华说:“最好看的小说 , 无非八个字‘痴男怨女 , 悲欢离合’ 。 ”鲁迅不似这些畅销且高产的言情作家 , 在迷之圈套中反复着局中人的喁喁私语 。 他只实践了一次 , 便釜底抽薪 , 揪出了那连血带肉的本质——“爱必有所附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