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鲁迅诞辰一百四十年|铃木将久:丸尾常喜和日本的鲁迅研究

铃木|鲁迅诞辰一百四十年|铃木将久:丸尾常喜和日本的鲁迅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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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暗之间:鲁迅传》 , [日]丸尾常喜著 , 陈青庆译 , 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 , 2021年9月出版 , 280页 , 69.00元
回忆丸尾常喜老师 , 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笔记本 。 丸尾老师有好几本笔记本 , 它们既是他研究的工具 , 又是他写作的源泉 。 笔记本里包罗万象 , 犹如鲁迅研究的珍宝库:鲁迅的原文、重要词汇的注释、日文的翻译、参考资料和他人研究中有价值的论述、丸尾老师自己的思考 , 等等 。 连日累岁 , 丸尾老师的笔记积微成著 。
实际上 , 笔记本正是丸尾老师鲁迅研究的缩影 。 一笔一画地手写的笔记 , 自然有局限 , 既是抄写 , 便难免有错漏 , 但优点也鲜明 , 所录文字可以深入身体 , 身体的抄写行为让抄写者深刻领会文字的含义 , 而不致产生浅薄的理解 , 进而唤起精神深处的思考 。 丸尾老师非常关注鲁迅文本中的关键词 , 他枚举鲁迅在不同语境使用一个词的例子 , 归纳鲁迅赋予其的特殊意义 , 力求尽可能全面地把握词意 。 身处电脑时代的我们 , 只要轻敲键盘 , 便能即刻寻得某词在《鲁迅全集》中的所有用例 。 相比之下 , 丸尾老师的做法既费力 , 又未必能得其全 。 但由于对具体用例往往洞幽烛微 , 他解说鲁迅文本时总能鞭辟入里 。
铃木|鲁迅诞辰一百四十年|铃木将久:丸尾常喜和日本的鲁迅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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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1881.9.25-1936.10.19)
丸尾老师特别重视文本细节 , 尤重汉语语法 , 比如虚字 。 他常看《现代汉语八百词》这样的工具书 , 也遍览相关论文 。 他之所以强调虚字的作用 , 当然不为研究语法 , 而是因为他认为虚字是连通整个文章脉络的关节 , 反过来说 , 掌握整个文章的脉络 , 才能准确理解虚字 。 我记得丸尾老师曾花一个多小时向我们解释鲁迅文本中“还”字的意义 , 如今我已记不清他讲的是哪一个“还” , 但查阅他翻译的《阿Q正传》 , 就能发现他对这个字的深思熟虑 。 在《阿Q正传》第一章“序”中 , 叙述者考证了阿Q模糊的身份和名字后 , 说了一句:“我所聊以自慰的 , 是还有一个‘阿’字非常正确……”对这句话 , 丸尾老师这么翻译:“私がいささか自ら慰める点があるのは、のこる「阿」の字だけは、きわめて正確……”他把“还”译成“のこる” , 意为“剩下” 。 按字典解释 , “还”字在这里可能表示“补充说明” , 即除了前面提及的几种情况以外 , 补充说“阿”字非常正确 。 但丸尾老师特意译作“剩下” , 估计是为突出强调在“还”之前 , 已经论及各个方面 , 仅余下一个词缀“阿”可说 。 换言之 , 这个“还”字表示前后文之间的一种抑的语气 。 由此可见 , 丸尾老师的理解是建立在对《阿Q正传》第一章的整体结构和基调的体认之上的 。 对于以汉语为母语的读者 , 这样的虚字可能并不构成问题 , 但丸尾老师却会炼虚字 , 借此体会鲁迅小说的脉动 。
在丸尾老师看来 , 文本细节是进入鲁迅文学整体的绝好入口 , 有时借助细节 , 我们甚至可以直抵鲁迅文学的核心 。 丸尾老师曾撰文讨论《狂人日记》结尾 。 在小说末句“救救孩子”之前有一句:“难见真的人!”以往日语翻译大都把这句话理解为“很难见到真的人”或“很难找见真的人” , 但丸尾老师主张应解作“见不得真的人” , 即对“真的人”感到羞愧 。 他引用了从文言到白话的大量例子 , 说明“难见”的语义 。 但更重要的是 , 他从这句话出发考察鲁迅的文学观念 , 整理鲁迅写作《狂人日记》前后的思想活动 , 论述其思想里的“耻辱”感 。 丸尾老师主张 , 《狂人日记》的这句话体现了小说的主题:叙述者“我”发现自己或许在无意中也吃过人 , 感到莫大的耻辱 , 无颜面对“真的人” 。 概言之 , 由细微处思考鲁迅文学和思想的大问题 , 是丸尾老师研究的一大特点 。 他在笔记本上记录了自己的思考轨迹:不仅有涉及语法的参考材料 , 还有关乎鲁迅文学精神的札记 , 这些笔记给了他构思论文的灵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