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字外功古典文学|黄河水|古代|书法|黄

当今书法家搞创作，几乎将全部精力集中于书法本身的技巧方面。至于书写内容，则很明确而且易得——抄录古代诗文。但有些人连抄都抄不对，错别字、丢字现象时有发生，说明他们对所抄录的古代诗文根本不理解，更遑论自作诗、自撰文了。
字写得再好，在启功先生看来，也不过是一种修养，而支撑这种修养的是深厚的文史知识及多方面的文化修养。先生本人，除了在书法上独步书坛，还在杏坛上耕耘，教了一辈子古典文学。此外，先生在文物鉴定、古代文献、古代汉语、诗文声律、诗词创作、碑帖考证、书画理论诸方面均有建树，成就斐然。
在先生的书法作品中，有大量的自作诗词。 20世纪80年初，我在母校北师大进修时，启功先生就赠我一幅自作诗的书法作品：千载诗人首谪仙，来从白帝彩云边，黄河水挟泥沙下，太白遗章读莫全，落款是 “启智同志两正” 。正，乃谦词，两正则指书法和内容两方面指正。实际意义恰是相反，当是对我的指教。因为我进修的是中国古代文学，李白作为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诗人，必然是研究重点，此诗即是告诫我，对古代的文学家要有客观的评价，不可盲目迷信，应该一分为二，如黄河之水，既波澜壮阔，功德无量，又裹挟泥沙，不容忽视。即使对光耀千古的诗人李白也不能例外。
此次先生的馈赠，我收到的不只是珍贵的书法作品，还从中领悟到研究文学的门径和真谛。
还是在20世纪80年代，某天启功先生应邀在北京电影学院讲学，并当场书写唐代诗人王之涣的《凉州词》。他将第一句写成了“黄沙远上白云间” ，最后一句又写成“春光不渡玉门关” 。面对听众疑惑的眼光，先生解释说：“是王之涣的第一句错了。 ”——如果是黄河，那儿就有水，有水就有草木，有了草木，人们就不会怨杨柳了，那春风就渡过玉门关了。既然没有上面的一切，就应该是“春光不渡” 而不是 “春风不渡”了。因此，黄河不见而黄沙漫漫，才能将边塞的荒漠充分体现出来……像启功先生这样敢于质疑古代著名诗人的作品，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的是深厚的学养和独特的见解，言之凿凿、不容置疑。这岂是只懂书写技巧，只知抄录之人能企及的？
后来，启功先生在一次关于“入声字”的专题讲座上，分析了王维的诗《相思》。他从首句“红豆生南国”的“国”字是入声字讲起，讲到第三句“劝君多采撷”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宋人编《万首唐诗绝句》中有“多采撷”和“休采撷”两种版本传世，先生认为， “多采撷”的“多”字不妥，应该是“休采撷” 。因为红豆本是寄情之物，那应该加倍呵护，可以凝视或用于轻抚，以念相思之人。如果是“多采撷” ，就是拆了两个豆，拆散两个人了，这是很残忍的。而且用“休”字反衬离情之苦，手法更高明……
以上数例皆可看出启功先生不仅将中国古典文学烂熟于心，且能明析其优劣，更难得的是质问其不足，此等功力实使时人难望其项背。
【黄河水|字外功】从历史上看，书法只是文人的“余事” ，而启功先生则将“余事”做得尽善尽美。给我们的启示是：只有不断增强文学修养，并融入到书写之中，方有真正意义的书法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