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减缓,声音也弱下去,轻柔地沁入你的心,像暖春时节耳边的轻风,瓦片似乎是专为雨设置的,它们尽职地演奏着,听雨人心中便漫出不尽的情意 。人们喜欢当心中充满怀念与感喟时,一个人静静地坐下听雨 。
垂老的志士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抱负;迟暮的美人有“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幽怨;相思的情人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索怀;多情的诗人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遐思 。雨成了人们修饰感情、寄托心愿的使者 。
闲暇之中,有幸回到了自己曾经听雨的地方 。恰逢那天下小雨,又听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雨声 。
迷蒙之中,雨声里透出一种古怪的情调,是久未沟通的那种 。它拒我于千里之外,向我表明它对我的陌生,然而我却能从意识的最深处感受到它存在的气息 。
我有一种从梦中猛醒的畅快和历经迷茫后的沧桑感 。哦,我在雨声中相约的竟是已隔了时空的自我,它在讲述我以前的一切 。
我彷徨了,我问自己:我是谁?还是从前的那个我吗? 有词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
人生境遇不同,听雨的感受也就各异 。然而听雨却都是听灵魂的对话,听真情的奔泻,听年华的淙淙流淌 。
雨声所敲打的,除去岁月的回响外,还有昔日难再的痛惜与欲语还休的惆怅 。似乎只有在这瓦屋轻灵的雨声中,心灵才得以喘息,生命才得以延续 。
雨声依然在响,像我真实的心跳…… 雨 朝来不知疲倦的雨,只是落,只是落;把人人都落得有点疲倦而厌烦了 。各人在下课后左右无事耍了,正好到电话处去找朋友谈天 。
那方面若是一个女人,自然是更有意思! 叫来叫去,铃儿时时刻刻是丁丁当当嚷着的 。电话器死死的钉在墙壁上,接线生耳朵中受惯了各方催促,铃儿又是最喜欢热闹的一件东西;所以都还不生出什么脾味来——就中单苦了大耳朵号房 。
他刚把一个洋服年青青儿的胡子后生从四舍十三号找来,眼见那后生嘴巴对着机子叽叽咕咕开合了一阵,末后象生气似的样子,霍地挂上耳机走出去了 。休息换不到十口气那末久,墙上那铃儿又丁丁地在同他打知会 。
“喂,你是哪——这是农业大学 。……咸先生罢?你贵姓? 喔,喔,又找他来?是,是,”他把耳机挂到另一个钉子上去 。
从响声沉重中可以看得出他被人无理麻烦的冤抑来 。这冤抑除用力的挂耳机外,竟也无从宣泄 。
“又是咸先生!”他还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自己能够听到的话 。这本来可以随意扯个谎,说找不到,就完事了 。
但他是新来这里不久的人,虽然每日里同到专司收发信件那位崔哥一起歇宿吃饭,还学不到这些可以偷闲的事 。而且,自己一想到月前住在同乐春每日烧火,脸上趋抹刺黑,肚板油刮得不剩什么时的情景,责任心登时也就增加起来了 。
少不得又举起那只左手来,(因为如今是穿长衣,所以右手失了空间 。)挡拒着屋檐口上掷下来的大颗大颗雨点儿,用小步跑到四舍去找那年青的胡子后生 。
桌子当中摆着那一座四四方方的老钟,一摇一摆,象为雨声催眠了似的,走得更慢更轻了 。钟旁平平的卧着那一本收信簿,也象在打磕睡 。
靠着钟身边挨挤极近的一个小茶杯,还有大半杯褐色茶水,一点热气都没有 。……他眼睛看到那后生对着耳机笑笑嚷嚷,耳朵却为门外雨声搅着,抽不出闲空来听那后生谈的那么浓酽倒了的,究竟是些什么话 。
他便觉得那后生但对着耳机大笑,真是无聊 。后生又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