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一位很著名的表演艺术家对我讲她和她的丈夫的一件事 。她唱戏,丈夫拉弦 。
他门很敬业 。天天忙着上妆下台,下台下妆,谁也顾不上认真看对方一眼,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
一天老伴忽然惊讶地对她说:“哎黝你怎么老了呢!你什么时候才老的呀?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怎么也没发现哪!”她受不了老伴脸上那种伤感的神情 。她就去做了美容,除了皱纹,还除去眼袋 。
但老伴一看,竟然流下眼泪来 。时针是从来不会逆转的 。
倒行逆施的只有人类自己的社会与历史 。于是,光阴岁月,就像一阵阵呼呼的风或是闪闪烁烁的流光;它最终能给你的只是无耐而频生的白发和消耗中日见衰弱的身躯 。
为此,你每扯去一页用过的日历时,是不是觉得有点像扯掉一个生命的页码? 我们的每一天都曾经生活在一页一页的日历上 。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那天,我住在长沙路思治里12号那个屋顶上的亭子间被彻底摇散,震毁 。
我一家三口就像老鼠那样找一个洞爬可出来 。当我的双腿血淋淋地站在洞外,那感觉真像从死神的指缝里侥幸地逃躲出来 。
转过两天,我向朋友借了一架方形铁盒子般的海鸥牌照相机,爬上我那座狼咬狗啃废墟半的破楼,钻进我的房间——实际上已经没有屋顶 。我将自己命运所遭遇的惨状拍摄下来 。
我要几下这一切 。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个人独有的经历 。
这时,突然发现一堵惨墙上居然还挂着日历——那蒙满灰尘的日历的日子正是地震那一天:1976年7月28日,星期三,丙辰年七月初二 。我伸手把它小心地扯下来 。
如今,它和我当时拍的照片,已经成为我个人生命史刻骨铭心地珍藏了 。由此,我懂得了日历的意义 。
它原是我们生命忠实的纪录 。从“隐形写作”的含义上说,日历是一本日记 。
它无形地记载我每一天遭遇的、面临的、经受的,以及我本人应对与所作所为,还有改变我的和被我改变的 。然而人生的大部分日子是重复的——重复的工作与人际,重复的事情与相同的事物都很难被记忆所忘记 。
所以我们的日历大多页码都是黯淡无光 。过后想起来,好似空洞无物 。
于是,我们就碰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关于人本话题——记忆 。人因为记忆而厚重、智慧则变得理智 。
更重要的是,记忆使人变得独特 。因为记忆排斥平庸 。
记忆的事物都是纯粹而深刻个人化的 。所有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个案” 。
记忆跟像艺术家,潜在心中,专事刻画我们自己的独特性 。你是否把自己这个“独特”看得很重要?广义的说,精神事物的真正价值正是它的独特性 。
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种文化 。记忆依靠载体 。
一个城市的记忆留在它历史的街区与建筑上,一个人的记忆在他的照片上、物品里、老歌老曲中,也在日历上 。然而,人不能只是被动地被记忆,我们还要用行为去创造记忆 。
我们要用情感、忠诚、爱心、责任感,以及创造性的劳动去书写每一天的日历 。把这一天深深嵌入记忆里 。
我们不是有能力使自己的人生丰富、充实以及具有深度和分量吗? 所以我写过: “生命就是创造每一天 。” 我还在一次艺术家的聚会中说: “我们今天为之努力的,都是为了明天的回忆 。”
为此,每每到了一年最后几天 。我都是不肯再去扯日历 。
我总把这最后几页保存下来 。这可能出于生命的本能 。
我不愿意把日子花得净光 。你一定会笑我,并问我这样就能保存住日子吗?我便把自己在今年日历的最后一页上写的四句诗拿给你看: 岁月何其速,哎呀又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