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隅编》之《我的书评观》中,他认为写书评须有三点,多读书,要有感受,会写文章 。不妨一一坐实来看 。
从《拾稗者》涉及的篇目看,止庵入眼的大多是经典之作,大家都很容易找来读的,虽然各人读同样的书兴许就能读出深浅差别来,不过第一条似乎就落了空 。但一本书要读得好,并不只是读一本书的事情,止庵说过,“如果把这个议论的范围扩大到该书作者,至少要读点他别种作品才行,否则说话依据不足” 。
止庵是尽量去读一位作家的别种作品的,“最近偶然找到十五年前关于迦尔洵小说的一份笔记,当时我很勤奋,每读一篇便写一则,他的全部作品一共只有十七篇,我的笔记都写到了”(《疯狂及其他》),“最近把家存的所有蒲宁小说的译本找出来重读了一遍”(《谈温柔》),“他的中短篇小说翻译过来将近有三十篇,我都读过,其中如《红笑》、《七个绞刑犯的故事》等还读过不止一遍”(《写小说的诗人》),……也只有在多读的基础上,作出“疯狂”、“温柔”与“诗人”等论断才会使人信服,毕竟这种论断是针对作家而言而非具体作品 。止庵还说过,“若要做出评论,那么还得再多读些书,横向上应包括其他作家的同类之作,纵向上凡对此书有影响者皆应涉猎” 。
米兰·昆德拉的剧本《雅克和他的主人》乃是借用狄德罗的小说《定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里的人物、情节而来,若是没有读过狄德罗的小说,固然仍然可以对昆德拉的剧本发表议论,但难以产生“昆德拉另辟蹊径,乃与前辈作别”的心得 。所谓“有影响者皆应涉猎”即此也 。
至于横向上“其他作家的同类之作”一语,再举一例以说明:止庵认为迦尔洵“仅仅是上述两个时代之间的一个过渡者,或者说是某种新的文学信息的一个不太完整的传递者而已”,正是在将迦尔洵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高尔基、蒲宁、库普林和安德列耶夫等人作了比较后得出的结论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列举这些名字,是想注解一下止庵所说“横向阅读”的范围 。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读书虽然终究只是闲事,但既然去读书,总是想从中得到某些乐趣,消遣性的阅读或许稍为轻松,可大多数时候乐趣是与所下的功夫成正比的 。饱满而丰富的感受,是书评的真实使命再谈感受 。
止庵书话写得好,最难为人所及的地方恐怕还在这个感受上 。他写道,“你且想象崇山峻岭之上有座雕像,平日我们只是遥望而已;终于长途跋涉至于跟前,发现那雕像原来正在写作 。
这就好比是尤瑟纳尔”(《缺席者的使命》),“读《没有个性的人》时始终有这样的印象:我躺在一间可能属于自己的茅屋中,忽然看见一座无比巨大的城堡正自天际飘忽而过”(《穆齐尔与我》),“卡夫卡,我想也许他是这世界人散灯灭最后那个锁门的人”(《卡夫卡与我》) 。这些感受有人不以为然,某几处的具体论述我也不能赞同,但不可否认这都是饱满而丰富的感受,它给予我们的启发恐怕要比那些“正确的废话”多些,说到底这才是书评的真实使命所在,假如说书评确实有使命的话 。
最后说说“会写文章”这四个字 。以往也曾经跟朋友谈到过止庵的文字,都觉得固然是好,但失于绵密细致,太讲求把话说得完满,显出小心翼翼的相来 。
止庵说过他是私淑废名的,但我觉得他与废名那股子泼喇喇的野气离得有点远 。说句妄自揣度的话,这可能与止庵太会写文章有关 。
有时我想,文章固然有道,但不宜探求过深,求之愈深,兴许就失之愈远了,不求道反倒有了道的意思 。读书是读得越细越好,写文章就不一定了,近两年止庵出了几本书,多用力在“罔两之事”上,《如面谈》那几篇“怀人之什”中所含的欲言未言、言之不尽之意实在是违之久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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