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世界文学新动向︱千禧一代作家与资本主义现实主义( 四 )


断头玛丽的命运可谓凄惨至极 , 托马在《一代妖后:泼粪刊物里的玛丽?安托奈特》中详叙了断头玛丽的种种 , 尤其是围绕泼粪刊物所建构起来的玛丽形象 。 真实的玛丽消失在泼粪刊物中 , 这些泼粪刊物在大革命前对其百般赞美和奉承 , 后来又对其进行了极度情欲化的书写 。 但更为重要的是 , 泼粪刊物给玛丽强加了一种新的主体性 , 一种异位的主体性 , 言下之意就是 , 玛丽维系了整个王朝 , 她要为其兴衰负责 , 而我们自然知道 , 这绝对是颠倒黑白 。 反正 , 玛丽?安托奈特就是大家义愤填膺所痛骂的祸源 , 托马在其中写道 , “这个异邦女子不过是哈布斯堡留在法国的人质 , 却将失序行为以及日耳曼的粗鄙陋习引入法国宫廷 。 尽管当年她在跨进法国国界之际曾举行过净化仪式 , 她的玷污能力依然无可救药 , 她的恶根太过顽强 , 以致泼粪刊物才会不断控诉玛丽?安托奈特的过份纵欲 , 强调她擅长以日耳曼的方式使坏 。 她的欲望如此猖狂 , 据说这正她异邦人出身的标帜 。 ”
事实上 , 非但泼粪刊物 , 文化精英们也持有此类观念 。 罗兰夫人在描述巴黎市长佩提翁(Pétion)和路易十六会见时 , 曾写道 , “帷幕后面传来丝绸布料摩擦的细微窸索声 , 佩提翁即认为王后人在现场 , 只是不肯露脸而已 。 国王亲热示好 , 此种态度令他深信对方其实虚情假意:他站稳了立场 , 守正不阿 , 对于国王尝试贿赂收买他的企图毫不妥协……”罗兰夫人深受卢梭之思想的浸润 , 和他一样都对幽暗力量以及女性力量感到惊怖 , 其潜台词无非是:共和政府特质便是公正、坦率以及阳刚 , 可是王后无所不在却又难以察觉 , 两者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 后者正代表了王权堕落腐败那种黑暗属性 。 国王疲软无能 , 只配做风骚王后的奴隶 。 整个王国都被懦弱、虚假和阴气所笼罩 。
凡此种种 , 恰如罗兰·巴特在《神话学》中所表明 , “现实被报章、艺术或常识包装成为本质 , 本人目睹这种本质经常感到不耐 , 因此促成了关于神话的一番省思:即便是个吾人俯仰生息在其中的现实 , 竟无疑也是由历史加工过的现实 。 ”
“很多人误会历史小说很好写 。 ”托马此前在台北书展表示 , 历史小说必须要需要有非常扎实的知识才能建构出历史的细节 , 交会想像力并结合众人的经验 , 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 她上学时最痛恨那种只有单薄的故事和数字的历史课 , 因此当她成为一位历史小说家 , 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人物从焦点中挪开 , 同时刻意去挑选被正史推到阴暗面的事物来讨论 。 当她描述凡尔赛宫时 , 她描述的不是镜厅 , 而是女仆所居住的地下室 。 在托马看来 , 历史小说家最有趣的地方就是 , 在无穷尽的历史资料中去抓住一个不可能再变动的小小事物 , 然后去重新建构一个世界;一方面得掌握庞杂的学问 , 必须博学多闻 , 但对于个人情感则要勇敢面对 , 才能充分发挥故事中想像的部分 。
旧制度、革命、女性、自由、欲望、艺术 , 所有这些与18世纪息息相关的事实 , 在托马笔下既成了一桩档案 , 又成了一项批评工作 。 在所有这些18世纪的文化史书写中 , 托马遵循的规则是 , 对生活方式和对自由的质疑 , 这种质疑也令她质疑取信于此的艺术作品 。 托马以“间接自传”(autobiographie indirecte)概括此类创作 , 同时这个名称也包含了她其他类型的创作 。 简单来说 , 间接自传既表明了托马创作的具体特征 , 以及她的精神世界 , 又恰当展现了她作品的轻曼与局限 。 托马将被现代主义洗礼的自由返还了18世纪 , 此种情形与她的精神世界 , 以及她精神导师罗兰·巴特的晚期研究有异曲同工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