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池坝笔记二集@陈先发:在“枯”的无限可能性中,一种美学传统完成复活( 二 )


经过几个世纪的变迁,枯的文化却成为了一种暗能量。它像被法国人珍藏在湖底的好红酒,被项目和湖水挟持,不能变幻出它历久弥新的芬芳。陈先发说,枯,作为一个伟大的美学主题,是中国文化最为灵动和特异的一脉,如今真的快死掉了。在这个沉溺于视觉与感官之乐的世代,加上科学与技术对人类生存方式的猛烈重塑,养成“临枯之心”“亲枯之眼”的土壤已经干涸、板结。
这种对于“枯”的摒弃确实已经渗透到社会的实践当中。每年人们经过西湖时,总是迷恋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人们不会想到,苏轼在经过西湖时,残荷带给他不一样的生命体验。这些对“荣”的迷恋,也在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创作。曾几何时,泛滥的抒情把持着话语权,节制的语言被关押。在陈先发这里,枯的姿态又重新被提及。对于枯,他甚至是迷恋的。“二四”条目中这样写道:“每年冬末,遍地枯藤,欲迎初雪。隔着散布浮冰的湖面说话,声音沉不到水下去,总有人不甘心,想说清些什么。夜间,破冰之声轻而凛冽。有一种确切的忍受。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辰。”
黑池坝笔记二集@陈先发:在“枯”的无限可能性中,一种美学传统完成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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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池坝笔记二集@陈先发:在“枯”的无限可能性中,一种美学传统完成复活】《写碑之心》,作者:陈先发,版本: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1年10月
“枯”,是一种登临
在东方经验里枯的体验,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对照着西方所常常提及的“晚期风格”。从苏轼的论述中,我们也能感觉到这种倾向。萨义德在《论晚期风格:反本质的音乐与文学》纵观近现代西方文学与音乐大家的晚年作品,注意到一种特殊风格。一般以为岁月与经验赋予大师一种“和谐与宁静”。或与人生难题和解,或成就圆融的智慧。但在贝多芬、施特劳斯等例子里,晚期风格不仅不见圆融与和解,反而呈现矛盾、孤僻,甚至自我放逐的倾向。这是萨义德所谓逆向反常的创作。在此,时间发生错置:创作者越过生命顶点,感受到时不我予,反而有了特立独行、自甘异化的冲动。晚期风格每每引人侧目,但在晦涩甚至古怪的作品中,我们感受到艺术家放出奇招,仿佛与时间的必然性相抗衡。
是的,如果我们从经验出发,往往会认为这种“枯”就是一种返璞归真,或者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作为一个现代诗人,陈先发早就越过了他的藩篱,他所理解的枯,不是对传统意义的复制粘贴。他的“枯”有一种更博大的注入,这是一种被全新阐释的“枯”。
最近,陈先发创作了一组新诗——《枯七首》。其中第一首是这样的:每年冬天,枯荷展开一个死者的风姿/我们分明知道,这也是一个不死者的风姿/渐进式衰变令人着迷/但世上确有单一而永无尽头的生活/枯的表面,即是枯的全部/除此再无别的想象/死不过是日光下旋转硬币的某一面/为什么只有枯,才是一种登临。
在这里,陈先发将“枯”解读出两个层面,枯的表面即是枯的全部,而“枯”,才是一种登临。这是一种对枯的全新的理解和阐释。第一个层面向我们展示了枯的路径和意义学,第二个层面向我们展现了对“枯”的一种赞颂——登临。
对于枯的阐释,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镜像。它绝不是阴郁的集合体,而是中国文化中精神化符号的浓缩。从地理学意义上讲,陈先发出生的安徽桐城孔镇已经凋敝,站在黑池坝上,他以枯的姿态在给中国诗歌进行着某种瘦身运动。
确实,在他所有对枯的阐释中,“看上去,枯是一种困境。但它不是思的困境和诗的困境,对诗而言,枯正是不二的乐土。它充满诱惑恰是因为它仅仅看上去是某种困境,‘仅仅’二字,给了诗人无比清晰的自我定位和自我确信。一个诗人最出色的能力在于他对‘枯’有着强劲的浸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