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君|琦君|惜取娉婷标格,好春却在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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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有位好友刘景晨伯伯 , 他是个诗人 , 喜欢写字、画梅花 , 酒量又好 。 每回来我家 , 一住总是十天半月 。 冬天一下雪 , 刘伯伯就用家乡调念起一首诗来:“有梅无雪不精神 , 有雪无诗俗了人 。 日暮诗成天又雪 , 与梅添作十分春 。 ”
我说:“刘伯伯 , 岂止是‘有梅无雪不精神’ , 有梅无酒也不精神呀!”
刘伯伯拊掌大笑道:“说得对 , 说得好 , 快快拿酒来 。 ”
他边喝酒边眯起眼睛对着庭前雪中梅树凝望 , 看来他就要吟诗了 。 父亲不是诗人 , 但好友来时 , 他也会作诗 。 有一首诗 , 刘伯伯夸他作得好 , 还用红朱笔在后面四句加了密密的圈呢 。 那四句是:
“老去交情笃 , 闲来意兴浓 。 倾杯共一醉 , 知己喜重逢 。 ”
我说:“爸爸 , 您并没有喝酒 , 怎么说‘共一醉’呢?”
父亲笑道:“诗心似醇酒 , 不醉也惺忪 。 ”
刘伯伯大为赞赏起来 , 连声说:“好诗 , 再干一杯 。 ”
我喜欢看刘伯伯借题目喝酒的醉态 , 我更爱父亲随口吟来的“白话诗” 。 看他们两位老友一唱一和的快乐 , 我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 意兴也浓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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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磨了墨 , 摊开纸说:“刘伯伯 , 您酒也喝了 , 诗也作了 , 现在该画梅花啰 。 ”
刘伯伯说:“慢着慢着 , 画梅以前要先写字 。 ”他又念起他那套说了好多遍的大道理来:
“梅花与书法最接近 , 要学画梅必须勤练书法 。 梅的枝干如隶篆 , 于顿挫中见笔力;梅梢与花朵似行草 , 于曲直中见韵致 。 这与身心的修养有关 , 中国画最能见真性情 , 心灵的境界高了 , 画的风格也会高 。 ”
他说得那么高深莫测 。 我却只知道在图画课里跟着老师的样本一笔笔地描 , 连写字也是看一个字描一个字 , 哪里懂得什么韵致、风格呢 。
刘伯伯写完一张大字、一张小楷 , 才开始画梅花 , 随画随扔进字纸篓 。 我问他为何不留起来 , 他说:“要画到真能传神的一幅才留起来 , 可是太难了 。 画梅难 , 作咏梅诗也难 。 林和靖的‘暗香疏影’传诵千古 , 一来是因为他有‘梅妻鹤子’的韵事 , 二来是因为姜白石作了《暗香》、《疏影》两首词 。 ”
我问他:“那么刘伯伯的咏梅诗呢?”
他又大笑说:“我的咏梅诗 , 最好的一首还在肚子里哩 。 ”
父亲又随口笑吟道:“雪梅已是十分春 , 却笑晨翁诗未成(刘伯伯名景晨) 。 ”
刘伯伯马上接口道:“高格孤芳难着墨 , 无如诗酒两忘情 。 ”刘伯伯真有点眼高手低 , 只好借题目喝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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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们出口成诗 , 我也想作了 。 有一天 , 跟父亲、刘伯伯去孤山踏雪赏梅 。 看那条直通里外湖的博览会桥上 , 游人熙来攘往 , 喧闹的声音 , 把静谧的放鹤亭打扰得失去了“暗香疏影”的清趣 。 我也学着父亲口占打油诗一首:“红板长桥接翠微 , 行人如织绮罗鲜 。 若教逋叟灵还在 , 应悔梅花种水边 。 ”不管韵押得对不对 , 自以为也是七个字一句的“诗”呢 。 父亲连声夸我作得好 。
刘伯伯却很严肃地教导我 , 不可一开始学作诗 , 就是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 , 会把诗作“流”了 , 以后永远作不好了 。 吓得我再也不敢在他面前信口开河了 。 这是我在初中时代作的第一首“诗” , 受了一顿教诲 , 所以一直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