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生!「小说」茅永辉|七宝托生记( 三 )


这时,看到好几个后生将躺着的自己缓缓抬上了车,七宝明白,那个躺着的自己将被送往火化。车子走得很慢,簇拥在七宝身体周围的儿女们,嘴里不时说:“爹爹,要转弯了。”“爹爹,要上桥了。”七宝晓得,那是儿女们在提醒自己一路上要当心,心里说:“孩子们,躺着的老爹已经不怕车子颠簸,飘着的老爹更颠簸不着的,倒是你们,个个都五十好几、六十大多的了,你们自己才要坐稳了抓牢了。”
车子停了下来。听儿女们小声说:“爹爹,前面好像有吵架的,稍微等一等。”人与人争吵的事真是太多太平常了,大凡吵架,总是嗓门冲天,青筋突爆。书上说,人是唯一会脸红的动物。只要是吵架,大多是因为有人说了不知道脸红的话,或者做了不知道脸红的事。七宝想,吵吧,早晚吵不动的。车子继续朝前走了,拐下大道,就是进入火葬场的那条小路。新建的火葬场连带殡仪馆,占地很多,可说够上气派,但这段小路却需要经过不大不小的几个村庄。听说曾有人给这条小路定名为“天堂路”,还有模有样地在大道的转弯处竖了路牌,哪知,紧接着就被村民们砸倒扔进了河沟里。此事。有人调侃称,村民们并不是在乎晦气不晦气,而是觉得,让逝者最后一程还要走这么难走的小路,太有失起码的尊重,更是对“天堂”的亵渎。七宝此刻不再愿意多想从前的往事,因为接下来的事,那些多未知的事,才是最紧要的。
难怪要有最后的告别,难怪儿女晚辈们会发出那声嘶力竭的呼喊。火焰轰然而起的瞬间,七宝几乎来不及看一眼里面到底有无那只欲火的凤凰,自己已“腾”一下跃入了云端之上。“那就是生我养我的村庄吗?那就是挨着村庄的小镇吗?那就是小镇旁的公墓,也就是今后让儿女晚辈们每年来给自己磕头的地方吗?”根本容不得七宝稍有松弛,更别想多再望上一眼,七宝只感觉电驰风掣般奔向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六生!「小说」茅永辉|七宝托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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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人”愈加多了起来,有嘈杂,有喧闹,但又似乎都在远处,周围没有招呼,没有搭讪,一个个都自顾自地向前奔去。再仔细瞧,这些“人”,飘飘然、忽悠悠,像风又像烟,时隐时现,要么见容貌不见四肢,要么见身段不见面相。七宝便以为,自己大概也是这个样子的。这应该就是一直说经常讲的黄泉路吧。一路走来,确切说是一路飞来,并不是漆黑漆黑的。当然,路上没有阳光普照,不见月儿弯弯、星星闪烁,而且还没有了昼与夜、时与分,更没有风雨雷电、沙尘雾霾。虽然讲置身这种不见头不见尾的队伍里,论不上什么恐怖,谈不到什么惊惧,但孤单和寂寞还是有一点的。七宝伤感了。过去已经不再叫过去,而应该叫前世,过去的一切前面都要冠之以“前世”,那个镇、那个村,那个家、那些个儿女晚辈。既然是“前世”,那“今生”呢?不会就总是这样飘下去飞下去吧!
想什么,来什么。也不知是队伍把自己落下,还是自己把队伍甩掉,七宝竟然孤零零地降临在了一条大河边。这是哪个地方呀?远处有山,很大的一座山,多像是阿尔卑斯山脉。近处有许多房子,很奇怪,不是七宝熟悉的村庄模样,而是一座座城堡。再看身边的这条河,河水汹涌却不见有河堤,奔腾的河水中规中矩地一点也不向外漫淹。紧挨水边的,是遍地的奇花异草,各种各样的珍禽异兽正在追逐嬉戏。不等多寻思,几个女子轻盈盈朝七宝这边走来。这就是欧洲女子么?那可是七宝只有在电影里电视上才看到过的秀色,这会儿奇迹般就在眼前。可这几个女子穿的是什么呀?裙子不像裙子,旗袍不像旗袍,是当下满世界盛行的汉服?也不像。特别是头上戴着的那草帽一样的东西,七宝知道在南方叫凉帽,但这几个女子戴的全不是由麦秸编成,看上去纱不纱布非布。欧洲人吃的又是面包又是空心粉,他们的麦秸呢?欧洲曾经是闹过几次大污染的,可他们说是由于工业废气废物排放,没说是因为秸秆焚烧呢!七宝主要想的,还是真真切切看一看近在咫尺的女子们的芳容,不曾想,要不被大大的帽檐遮挡,要不似有非有似见未见,压根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