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作#繁花不谢流水不停:金宇澄与陆元敏的此河旧影( 二 )


苏州河与上海的关系是微妙的,此河不像黄浦江那样声势浩大地穿越城市腹地,一波一浪的翻涌似乎都在宣告自己对这座城市的绝对影响。苏州河更体己、熨帖、温和,滋养着河畔的人,应和着船舶汽笛的声响,水波荡漾间见证着城市另一端的喧哗与骚动。作家苏童讲:“对于居住在河边的人们来说,河流是一个秘密。”其实秘密在于河流与时间的互文。河流是流逝时间的最佳实体表征,河水的流动之形呼应着时间之流与逝,从子在川上吟咏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开始,河流与人的关系之中便多了一层流逝后的追念与怅惘。苏州河是曲折的,弯曲的河道总是经过城市的背面,滋养着城市的别样生机。《繁花》中的小毛就在苏州河边长大,河边有练功师傅,有仁与义,河边还有姝华吟词,有思有情。河水静默,能够容纳这城市的宁与噪。《苏州河边》歌词唱道:“我们走着/迷失了方向/迷失了方向/仅在岸堤河边里/彷徨/不知是/世界离去了我们/还是我们把她遗忘”,苏州河也许永远不会离去,她的静默亦能够承载人们的彷徨,因为金宇澄和陆元敏两位老师以怀旧的目光将其定格在时间永恒的艺术河道上,是怀念亦是反思,只要望一眼,便可召唤河流的秘密。
2虚实
虚实乃是中国传统美学中的一组重要文化范畴,虚是留白与想象,实则指向实在与呈现。展厅背景采用统一的白色展面,金宇澄的版画与陆元敏的摄影安放其上,井然有序。正是白色之宁之洁最能承载图像中的变迁与流变,世俗生活的杂乱与纷繁。
金宇澄的画作不仅呈现出时间的流逝,也表现出空间的变化,变化形式包含重组、拼接、想象,例如白鲸巨口与人群、海岸线的组合。总体说来,其画作中的空间可以分为虚构空间与具体空间,是记忆、想象与上海现实都市的结合。具体的空间包括静安寺、思南路房屋屋顶、电车车厢、上海街道等等,但是作者都借由添加虚幻元素对这些具体空间进行了二次改造,实现对“上海”的重建,使得观众在欣赏画作时有奇异之感,所谓“陌生化效应”。
虚幻空间并非简单地推翻具体空间,亦模仿现实构造,而是在虚实的沟通之间完成了作者本人对现实的有效介入与思考,因而其画作中蕴含着浓郁的隐喻象征意味。如《原来》画作所呈现的,高楼大厦那层层叠叠的格子间覆盖了江南水乡的青瓦白墙,其背后蕴含的传统与现代的角力借由建筑形态的更迭呈现出来,对旧景的追念怀旧之情也自整齐划一、了无生趣的窗格中飘逸而出,虚实相映,意趣横生。所画之物是实,绘画之心是虚,以幻想之笔描摹现实人生,以文学之外的眼光融入画境,这是金老师的尝试。
陆元敏选择观看现实的方式是摄影,光影是其摄影的核心,也是其怀旧的表达途径。或许正如苏珊·桑塔格所指出的,摄影是一门挽歌艺术,是一门黄昏的艺术,因为“相机开始复制世界的时候,也正是人类的风景开始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发生变化之际:当无数的生物生活形式和社会生活形式在极短的时间内逐渐被摧毁的时候,一种装置应运而生,记录正在消失的事物”。或许陆老师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那些业已逝去的东西,而是那个事物正在流逝的瞬间。留下的事物组成了一个上海,诸如老洋房、诸如悬挂在上海体外的心脏——东方明珠,同时那些逝去的事物组成了另一个上海,诸如苏州河上漂浮的油污、诸如盛夏夜晚发烫的草席。陆元敏边走边看,边看边拍,利用相机镜头与时间的巧妙衔接捕捉、拼接都市中的罕见光影,为都市时空注入视觉生命,在记录的瞬间实现某种超越。于时间而言,光影是一种灵动的印刻;于空间而言,光影自身完成了对虚实空间的巧妙切割。在光影的作用下,都市景观具有了明与暗、深与浅、虚与实,这是镜头的玄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