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清明杏花白

杏花 , 像形神清寂的女子 , 极幽淡 , 空灵 , 轻轻牵着往事从深巷子里走出来 , 有绝世的姿态——一种薄雨近清明的心碎 。
父亲 , 你看 , 杏花开得像不像杜牧杏花村里的杏花?你素年里总眯起细长的眉眼 , 慈眉善目地说:杏花村的酒 , 到底是啥味道?
酒是唐朝的酒 。 父亲是我热爱的父亲 。
清明杏花白 。 这个雨纷纷、欲断魂的时节里 , 永远住着父亲 , 和关乎他的回忆 。
那年 , 我带着一岁的女儿 , 搬进县城那个小院时 , 看见墙角有一棵杏树 , 很小很小的一株 。 纤细 , 羸弱 , 像我多病细嫩的女儿 。 父亲放下肩上的行囊和臂弯里的小外孙女 , 走过去 , 给摇摇欲倒的小树绑了根竹竿 。
杏树在父亲的精心伺弄下 , 越长越壮 。 我女儿苍白的小脸也越来越红晕 , 父亲的头发却越来越稀疏 , 渐渐白了 。
那些年 , 拖着疲倦的身体下班回家 , 踏进青苔潮湿的小巷 , 老远 , 就能闻到从简陋又温馨洁净的小院里 , 飘来的肉菜香 。 几个邻居在巷子口端着碗吃饭 , 看到我娘俩 , 笑吟吟地打招呼:快回吧!你爸又给你做的红烧肉 , 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了 , 提回来满满一大篮子菜 , 老人的后背都湿透了……
父亲迎在门前 , 白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珠 。 快回吧 , 饭都凉了!他说 。 我是父亲最小的孩子 , 也是他最疼惜的小女儿 。
当时的父亲有六十多岁了 , 身体一直不好 。 但父亲心疼小女儿啊!行李一背 , 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小城 , 帮我带孩子、做饭 。 高高瘦瘦的父亲给了我和女儿一个温暖的小家 。
父亲当时很寂寞 。 和周围的邻居不熟 , 每天买菜做饭后 , 一个人在屋里抽烟看电视 , 不停地剧烈咳嗽 。 偶尔 , 喝点小酒 , 就一小碟花生米 。
父亲没来我的小城前 , 在乡下是热闹的 。 他在那一带是有名的“大总” , 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都找他操持 。 人又特别好 , 脾气更喜庆 , 亮着大嗓门一天到晚说说笑笑的 。 农闲时 , 大树底下一坐就是一晌 , 一盒烟不散完不回家 。 农闲时的黄昏 , 几个老哥们聚在老屋里 , 喝一顿小酒 , 几盘子素菜 。
在小城小院的那些日子 , 我们娘俩出门上班上学时 , 父亲总送到院门口 , 眼里有强颜欢笑的孤独 。 走出老远了 , 才听到身后院门“咣当”一声关闭的声音 , 我的心 , 隐隐作痛 。
父亲突然就中风了!
出院后 , 父亲就拄起了拐棍 。 一根花藤的手杖 , 父亲自制的 。 后来 , 父亲去世多年了 , 那根拐杖 , 还挂在老屋的一角 。 每次回乡下 , 触之 , 心碎 。
女儿上小学前 , 身体尚未恢复好的父亲 , 依然坚持来到小城我的家 。
还是在那个小院 , 他拄着花藤的拐棍 , 踉踉跄跄地帮我带孩子 , 给胆小怕黑的我做伴 。 偶尔 , 让我去买五花三层的肉回来 , 行动不便的他 , 下厨给馋猫似的我们娘俩做一顿红烧肉 , 解解馋 。
记得那时小院里的杏花 , 开得满树落雪一般 。 树下的小石桌前 , 我和女儿香喷喷地吃 , 满嘴流油 。 父亲坐在一旁 , 慢慢喝一杯清酒 , 一口也不吃 , 宠溺地看着我们 , 慈祥又快乐地笑着 。 粉白的阳光透过白杏花洒下来 , 他稀疏的白发在光影里闪动 。
那些年 , 我搬了几次家 。 那株杏树粗壮的郊区农家小院 , 几易其主 。 后来被开发 , 旧迹全无了 。
但那个白杏花开的小院 , 却是我一生中最难忘记的地方 。
在那里 , 我 , 女儿 , 父亲 , 还有那些白杏花 , 相依为命 , 互相温暖着 , 走过了一段艰难困苦的时光 。 那段岁月 , 刻在了记忆深处 , 思之 , 柔软而辛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