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离开东北的那一天,被雷劈过”丨黄平《出东北记》来了!( 二 )


我曾经以为时间像童年一样缓慢 , 就像我们曾经以为平原是安稳的 , 那广袤无垠、阳光明灭的黑土地 , 混杂着田园与社会主义工业的气息 。 多少个夏天的傍晚 , 我坐在邮局门口的冰糕摊 , 冰淇淋球泡在雪碧里(当地的流行吃法) , 在身后的报亭买一份《球报》 。 夏天的阳光多么漫长 , 似乎谁也难以预见:在未来的某一刻 , 漫天的鹅毛大雪 , 会缓缓地落在平原上 , 像舞台落下沉重的帷幕 。
我不会接下来讲下岗的故事 , 双雪涛、班宇、郑执这些作家 , 他们已经讲出这个故事了 。 我只记得新世纪之交的某个元旦 , 空气寒冽的清晨 , 我自告奋勇去菜市场买菜 。 在没有导航的二十年前 , 踏碎雪、穿近路 , 我走进了铁西一座废弃的大厂 。 那锈迹斑斑的厂门 , 从大门蔓延到路上的齐腰高的野草 , 安静地仿佛可以听见多年前的扳手猝然落地 。 这条路 , 从头到尾 , 我没有遇到一个人 , 他们埋在荒草里 。 我后来读到双雪涛的《跷跷板》 , 双雪涛当年可能也走过这条路 。
没有被埋住的人 , 只能离开 。 闪电击中火车站 , 但没有击中铁轨 。 火车发动的那一刻 , 时间变得好快 。 下一站 , 北京;再下一站 , 上海 。 突然间成为评论家了 , 但我越来越不清楚“艺术”和我们的生活是什么关系;突然间成为大学教授了 , 但认真读的书却越来越少了 。 还有 , 我的语言都在改变 。 比如“二楼” , 我会比较注意地说成“两楼”;能用“再会”我就避免说“再见” 。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 我不知道 。
感谢过往的旅程 。 就像到北京后的第一个秋天 , 站在人民大学图书馆的门前 , 站在门前那棵槐树的阴影里 , 我给母亲打电话 , 告诉她有多少个机构来找我讲课 , 像北京吉利大学每天开出课酬八百块 。 我第一次知道有钱真好 , 我有了很多张会员卡 , 可以像看电影一样去人艺;我打车去健身房跑步 , 跑完步去吃牛排;我在日本大使馆听大江健三郎的演讲 , 我不知道这种演讲还会配发同声传译的耳机 , 也就这么面带微笑地听完;我在北大的大讲堂看《三峡好人》的首映 , 挤在最前面和贾樟柯握手 , “向您致敬”——这浮华的一切 。 感谢人民大学 , 也要感谢从人大西门到北京吉利大学的这五十公里 。 后来听说吉利大学的校区划给北大了 , 我一时恍惚 , 不知道自己算吉大校友 , 还是北大校友 。 我可能算北大的编外校友 , 我经常去北大蹭课 。 我还在戴锦华老师的课堂上 , 遇到了后来的妻子 , 她同样在北大蹭课 。 再说一次吧 , 谢谢北京 。
|“我在离开东北的那一天,被雷劈过”丨黄平《出东北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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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生公寓南侧
上海 , 从来不教你个人奋斗的故事 , 这个故事在这座城市里不用教 。 我在上海 , 就像在半空中生活;这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 因为可以在半空中生活 。 这里的一切都很周到 , 就像是童叟无欺的服务 。 在工作和定居的意义上 , 这是极为理想的城市 。 生活也变得理性 , 像一张张表格依次展开 。 这是提前到来的中年吧 , 我手机里被算法推送的广告 , 或者是关于植发 , 或者是关于上海周边“不限购、不限贷” 。
这本书里讨论的作品 , 对我首先是一次契机 , 将自己的昨天和今天接在一起的契机 , 原来崇明岛也可以长出东北大米 。 我在这里不需要对这些作品说什么了 , 我已经说了很多 , 变成了今天的这本书 。 对了 , 有文学圈的朋友说我是含着眼泪听完《野狼disco》的 , 不是的 , 我是笑到流泪地听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