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苏轼的心灵深处住着一位悲观主义者!( 二 )


苏词则更为含蓄而深沉地表现了它:“世路无穷 , 劳生有限 , 似此区区长鲜欢 。 微吟罢 , 凭征鞍无语 , 往事千端”;“世事一场大梦 , 人生几度凄凉 , 夜来风雨已鸣廊 , 看取眉头鬓上”;“惊起却回头 , 有恨无人省 , 拣尽寒枝不肯栖 , 寂寞沙洲冷”;“料峭春寒吹酒醒 , 微冷 , 山头斜照却相迎 , 回首向来萧瑟处 , 归去 , 也无风雨也无晴”;“夜饮东坡醒复醉 , 归来仿佛三更 , 家童鼻息已雷鸣 。 敲门都不应 , 倚杖听江声 。 常恨此身非我有 , 何时忘却营营 。 夜阑风静縠纹平 , 小舟从此逝 , 江海寄余生”……
苏轼|在苏轼的心灵深处住着一位悲观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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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震《東坡行詠圖》 , 紙本設色 , 136×66cm 。 私人藏品 。
宋人笔记中传说 , 苏作了上面所引的最后那首小词后 , “挂冠服江边 , 拏舟长啸去矣 。 郡守徐君猷闻之惊且惧 , 以为州失罪人 , 急命驾往谒 , 则子瞻鼻鼾如雷 , 犹未兴也”(《石林避暑录话》) , 正睡大觉哩 , 根本没去“江海寄余生” 。 本来 , 又何必那样呢?因为根本逃不掉这个人世大罗网 。 也许 , 只有在佛学禅宗中 , 勉强寻得一些安慰和解脱吧 。 正是这种对整体人生的空幻、悔悟、淡漠感 , 求超脱而未能 , 欲排遣反戏谑 , 使苏轼奉儒家而出入佛老 , 谈世事而颇作玄思;于是 , 行云流水 , 初无定质 , 嬉笑怒骂 , 皆成文章;这里没有屈原、阮籍的忧愤 , 没有李白、杜甫的豪诚 , 不似白居易的明朗 , 不似柳宗元的孤峭 , 当然更不像韩愈那样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
苏轼在美学上追求的是一种朴质无华、平淡自然的情趣韵味 , 一种退避社会、厌弃世间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态度 , 反对矫揉造作和装饰雕琢 , 并把这一切提到某种透彻了悟的哲理高度 。 无怪乎在古今诗人中 , 就只有陶潜最合苏轼的标准了 。 只有“采菊东篱下 , 悠然见南山” , “此中有真味 , 欲辨已忘言”的陶渊明 , 才是苏轼所愿顶礼膜拜的对象 。 终唐之世 , 陶诗并不显赫 , 甚至也未遭李、杜重视 。 直到苏轼这里 , 才被抬高到独一无二的地步 。 并从此之后 , 地位便巩固下来了 。 苏轼发现了陶诗在极平淡朴质的形象意境中 , 所表达出来的美 , 把它看作是人生的真谛 , 艺术的极峰 。 千年以来 , 陶诗就一直以这种苏化的面目流传着 。
苏轼有一篇散文《方山子传》 , 其中说:
这也许就是苏轼的理想化了的人格标本吧 。 总之 , 不要富贵 , 不合流俗 , 在当时“太平盛世” , 苏轼却憧憬这种任侠居山 , 弃冠服仕进的“异人” , 不也如同他的诗词一样 , 表达着一种独特的人生态度么?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 泥上偶然留指爪 , 鸿飞那复计东西 。 ”苏轼传达的就是这种携带某种禅意玄思的人生偶然的感喟 。 尽管苏轼不断地进行自我安慰 , 时时现出一付随遇而安的“乐观”情绪 , “莫听穿林打叶声 , 何妨吟啸且徐行” , “鬓微霜 , 又何妨”;但与陶渊明、白居易等人毕竟不同 , 其中总深深地埋藏着某种要求彻底解脱的出世意念 。
无怪乎具有同样敏锐眼光的朱熹最不满意苏轼了 , 他宁肯赞扬王安石 , 也绝不喜欢苏东坡 。 王船山也是如此 。 他们都感受到苏轼这一套对当时社会秩序具有潜在的破坏性 。 苏东坡生得太早 , 他没法做封建社会的否定者 , 但他的这种美学理想和审美趣味 , 却对从元画、元曲到明中叶以来的浪漫主义思潮 , 起了重要的先驱作用 。 直到《红楼梦》中的“悲凉之雾 , 遍布华林” , 更是这一因素在新时代条件下的成果 。 苏轼在后期封建美学上的深远的典型意义 , 其实就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