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宛|从《阿飞正传》到《一代宗师》，王家卫香港意识的流变正传|时间|电影|黎耀辉|香港

王家卫，一个看起来跟宏大叙事毫无关系的导演，他的电影几乎永远是内向而细碎的——流动的城市空间、疏离的都市男女、个体的永恒孤独。现代文艺对个体存在状态关注的“内向性”、以及后现代的“碎裂感” ，这些特质让王家卫的电影不仅区别于香港的主流气质，更与宏大的建构性主题毫无关系——但这只是表面而已。王家卫的电影看起来“很不香港” ，但却以最为深刻的方式书写了香港的文化在地性，他的电影关乎的不是香港外在的文化元素，而是“香港自身” 。在他不同时期的作品中，都穿插着香港历史政治意识的碎片，将这些碎片收集起来拼好，我们则可以得到一张完整的拼图。透过上面的图案，我们得以窥见香港这些年历史意识的流变。
阿飞正传(1990)
我听人家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的飞呀飞，飞得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他死的时候。
阿飞正传里，这句台词是旭仔的人生信条，也是整个香港的生命写照。香港如同旭仔一样，在整个近代史中都未曾安定。作为一片无根的海上飞地，它在不同的国家和政权之间反复易手，如同无脚之鸟一样在风中飘荡。而香港也跟旭仔一样，渴望自由的生命，但最终无法自由，因为这只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香港的本体性，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它长期以来都不具备自身的独立性，只能依附别的政权而生存，所以它所期盼的自由，只是一个假象。这种存在属性构成了旭仔人生的悲剧性根源，也注定了香港的命运。
重庆森林（1994）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作为香港回归前夕的电影，《重庆森林》的题眼是“时间” 。世上一切都有个保质期，包括香港的“自由之期” 。影片中不断出现时钟等表达时间流逝的意象，背后是潜在的回归焦虑。面对时间不断流逝的恐慌，片中的人物都做出了不同的选择，阿菲选择忘我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而梁朝伟的警察663则选择了自我封闭，在他们的内心中，时间也暂时“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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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时间” ，本片对香港指喻性最明显的就是片名《重庆森林》了。 “重庆森林”跟重庆和森林都没有关系，它指的是片中的建筑，也是香港现实中的地标“重庆大厦” 。这座由五栋楼连在一起的建筑，聚集着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的住户，这些合法或非法的移民，让重庆大厦成为了一片治安事故频发的凶地。而混杂的人口和文化，也让重庆大厦成了一个微缩版的香港，成为了一个极具香港地方特色的文化符号。
影片中也涉及了重庆大厦中移民暴力犯罪的内容，带有一定的反殖民倾向。林青霞饰演的杀手控制着重庆大厦附近的非法移民，而她又听命于白人老板的指挥。重庆大厦附近的犯罪生态圈，俨然是一个白人殖民者盘剥殖民地的写照，而这个嫖妓前非要给妓女戴上金色假发的老板，也带有殖民者的隐喻色彩。 “戴假发”的过程，即象征着殖民者对被殖民地人民的规训。而最终林青霞扮演的女杀手杀死了自己的老板，还脱掉了象征规训的金色假发仍在地面上，露出了代表她原本的黑发，也代表了香港民族意识的回归。在女杀手的身后，是欢呼雀跃的第三世界人民，在老板尸体旁边的罐头上，写着“五月一日”的日期——那是劳动人民胜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