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洞|炕 坯

【炕洞|炕 坯】炕上的窗台和别的窗台不一样 。 冬天的时候 , 早上起来 , 拉开窗帘 , 就看见窗玻璃上的霜 , 那是天然的美术作品 , 各种各样的图案 , 组成一个银色的世界 , 如果不着急起床 , 我和弟弟要躺在炕上欣赏很久 , 品头论足 , 那里有森林、村庄、动物和人……那些画直到太阳出来 , 才会逐渐消失 。
夜已过去 , 晨光熹微 , 炕火已然消散 , 但余温尚存 , 通过炕坯的传导 , 炕成为暖气 。 外面虽是严冬 , 屋里却不那么寒冷 。 炕的主体是炕坯 。 我后来求证过 , 炕坯就是墙坯 , 尺寸相等 , 就是说 , 它可以垒墙 , 也可以垒炕 。 为什么叫坯而不叫砖?大率因为其粗糙 , 它是泥做的 , 未经烧制 , 不过只是一块晒干的土 , 所以一般称为土坯——即使是这个“坯”字 , 也带一个土 。 “坯”的意思 , 就是一个坯胎 , 不完整 , 只是个半成品——当然作为土坯本身来说 , 它是成品 。
外行可能不知道炕是由土做成的 , 因为外面包砖 , 还以为是砖砌的——其实炕就是土垒的 , 且是纯粹的、真正的黄土垒的 。 我是睡了很多年土炕的 , 炕席下面是泥土和麦花秸组成的坯 , 散发着浓重强烈的土味 。 我睡的炕并不严实 , 在烧火时 , 烟还会从缝隙里冒出来 , 烟和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 就更加浓重和强烈——那又别有一番味道 , 有一种呛人的但又迷人的清香 。
土坯的制成过程是为脱坯 , 无论盖房还是盘炕都一样 。 脱坯有脱坯的模子——那是个木头的框架 , 只要把泥和麦花秸混合起来 , 摔入其内 , 待其填满 , 再将那框架提起 , 自动晾干 , 就成为一个个土坯了 。 谁家脱坯时 , 可见一排排一列列的泥胎摆在场院里 , 接受太阳的暴晒 , 然后发生质变 。
哪位母亲抱怨孩子 , 怒其不争或斥其不孝 , 会说:“哎呀 , 我就是脱坯的模子呀!”
脱坯先要和泥 , 水土交融后 , 再加入麦花秸以增强维系之力;农民是要用脚踩进去搅拌的 , 并不穿靴子 , 腿脚上都沾满泥水和麦花秸 , 两只脚轮番踩踏 , 有如轻舞一般 , 有句话叫作“出水才看两脚泥”——通常以泥少者为优 , 这是干活的规律 。 当然 , 脱坯并不轻松 , 属于累活 。
脱坯看似简单 , 工艺也确实不复杂 , 但泥水和掺杂的麦花秸的比例以及晾晒的时间 , 都会决定土坯的质量 。 方正均匀、不凸不凹的土坯 , 才是上品 。 记得我姥姥家的老房子 , 其后墙有两个拱形的砖柱作为支撑 。 这是因为当年建房脱坯的时候 , 恰逢连阴雨 , 据说是脱了三次坯 , 前两次都被雨水泡成泥水 , 最后勉强成坯 , 但软而无力 , 使得房子后倾 。
我睡过的那个炕 , 后来长期从炕的缝隙里冒出大量白烟来 。 这是当初炕没盘好之故——当然即使最初盘得不错 , 日久也要重修 。 正常的炕 , 炕底走烟 , 烟在炕洞奔驰 , 最后从烟囱钻出来——烟往高处去 , 所以炕一般都会有个斜度 , 只是炕面已抹平 , 轻易察觉不出 。
盘炕就是立坯垒墙 , 以形成炕洞 。 一般的农业劳动 , 农人都可自理 , 但盘炕要请专人 , 这里有门道 , 有技术 , 甚至还有迷信——我父亲写过文章 , 提到要往炕洞里贴三根鸡毛云云 , 此处不赘 。 门道自然是不可为外人道也 , 因为这是独门绝技 , 看家本领 , 是要因此被人尊重的 , 也是要用来吃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