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翅|春来春又去,忽然之间,有人就觉得老了丨周末读诗

四月不是残忍的季节 , 四月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 树木说绿就绿 , 一绿就全绿了 。 嫩绿的新芽 , 像刚从冬眠醒来说出的第一句话 。
归途经过一片响滩 , 急湍奔流 , 水声淙淙 。 一个秃顶、丰满的中年男人背靠石栏 , 垂目低首 , 褐色肌肤 ,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裹着米黄头巾 , 三十来岁 , 头抵在他的胸口 , 二人都不说话 。 她的左手扶着他的腰 , 右手在他微挺的肚子上 , 隔着衣服轻轻地抚摸又抚摸 , 她的动作那么专注 , 那么温柔 , 像是一句一句在给他写情书 。 路人往来如梭 , 他们似乎全无察觉 。
我立在不远处 , 佯装看水:像是穆斯林 , 以色列人或土耳其人 , 应该不是夫妇 , 夫妇很少在外面这般光景 , 也许是……我的头脑漫无边际地猜想着 , 心里却响亮地说这些又有什么要紧呢 , 要紧的是这样一个男人 , 相貌平平 , 也有一个女人这样爱他 , 这样温柔地、久久地抚摸他 , 她好像忘了时间 , 好像把全世界都忘了 。
——《每天随便去个地方》(三书)
1
蝴蝶儿 , 晚春时
《蝴蝶儿》
[五代]张泌
蝴蝶儿 , 晚春时 ,
阿娇初著淡黃衣 , 倚窗学画伊 。
还似花间见 , 双双对对飞 。
无端和泪拭胭脂 , 惹教双翅垂 。
日历说春天将尽 , 我的感觉是还没真正开始 。 乍暖之后 , 余寒犹厉 , 身上的羽绒服 , 像一层厚厚的冬天的皮 , 迟迟不能蜕去 。 商场里两个月前就已经是夏天 , 买回的短袖放进衣柜 , 看了又看 , 尚未及穿已似隔年 。 高纬度的春天这般难产 , 那种草薰风暖 , 叫人可以穿着单衣 , 徜徉花间的日子极少 , 往往才觉得不冷 , 突然就热起来了 。
读这首《蝴蝶儿》 , 我仿佛回到家乡的春天 。 陌上河边 , 野花芳草 , 日长人静蝴蝶飞 。 也曾有过一件黄色单衣 , 不是淡黄 , 是蒲公英般明亮的金黄 , 城里的表姐穿不上了便寄回来给我 , 仍然很新 , 很洋气 。 我美滋滋地穿着去上学 , 一路上蝴蝶蜜蜂前后绕飞 , 更有无数小蠓蚋扑在衣上 , 纷纷醉倒似的 。
“蝴蝶儿 , 晚春时” , 切题 , 却不泥于题 , 不去摹写蝴蝶的形神姿态 , 而以“晚春时”三字括尽 。 谁都见过蝴蝶 , 谁都见过晚春 , 尽可去回忆去想像 , 这样便不局限于诗人摹写的蝴蝶 , 而是每个读者自己的蝴蝶了 。
“阿娇初著淡黄衣 , 倚窗学画伊” , 此二句妩媚 , 每个词都有表现力 。 先是名字 , 汉武帝陈皇后的小名就叫“阿娇” , 后多以阿娇代称少女 , 女孩名字中带“娇”的颇多 , 阿娇 , 娇娇 , 艳娇 , 爱娇 。
“初著”的心情 , 春夏之际 , 尤能体会 , 换上单衣的感觉真清新 , 李清照词曰:“夹衫乍著心情好” , 就是这个意思 。 “淡黄衣” , 试想少女阿娇 , 刚刚换上单衣 , 论颜色 , 水红好呢 , 还是淡黄好?其实都好 , 但词人选了淡黄 , 淡黄粉嫩 , 与晚春的菜花也更押韵 。
“倚窗”的动作 , 憨娈 , 慵懒 。 阿娇看见蝴蝶 , 便倚在窗前学画蝴蝶 。 蝴蝶美丽 , 蝴蝶有幻意 , 惹人迷思 。
上片这几句 , 清新质朴 , 有点像民间词 。 下片蝴蝶已画好 , 画得怎么样呢?
“还似花间见 , 双双对对飞” , 画得活灵活现 , 宛如花间所见 , 而且画了一对 , 在飞 。 这是蝴蝶的写真 , 也是阿娇的潜意识所为 。 从前的人爱在被子、枕头、门帘、鞋面上绣花 , 绣一枝梅 , 两朵牡丹 , 几茎兰草 , 旁边总是绣着蝴蝶 , 对舞翩飞 。
阿娇看着自己画好的蝴蝶 , 不觉落泪 。 “无端和泪拭胭脂 , 惹教双翅垂” , “无端”甚好 , 看蝴蝶可爱 , 所以画蝴蝶 , 画得好才要高兴 , 却又伤心 。 泪水沾湿了画 , 惹得蝴蝶也垂下双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