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战争|马未都谈父亲:从胶东镆铘岛中走出来军人

镆铘岛人
【 解放战争|马未都谈父亲:从胶东镆铘岛中走出来军人】文|马未都
父亲口吃,时重时轻,关键看什么人在场。按母亲的话,他生怕生人不知道他是个结巴。言外之意,父亲在生人面前,第一次开口先表明自己的弱项,而且总是夸大了这一毛病。
我小时候听过父亲做报告,记得我站在大礼堂门口,听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他结巴一句,好生奇怪地回了家。后来在电视上看见有明星介绍自己,平时结巴,一演戏口若悬河,就深信不疑。
父亲行伍出身,但有些文化。据父亲讲,五岁时他的祖父、我的曾祖父天天背着他去读书。父亲是长子长孙,估计在封建观念很重的民国初期,还是占便宜的。我的老家在胶东半岛的顶端,有一狭长的间歇半岛,叫镆铘岛,名字古老而有文化,取自宝剑之名。间歇半岛是非常奇异罕见的地貌现象,每天退潮后形成半岛,有一条路与大陆相连;镆铘岛海底沙子硬朗,退潮后可以开车出入,全世界都不多见。
父亲十几岁的时候就从镆铘岛中走出来当了兵,参加了革命。因为有点儿文化,一直做思想工作,从指导员、教导员干到政委。父亲曾经对我说,他们一同出来当兵的有三十九人,到解放那年就剩一个半了:他一个全活人,还有一个负伤致残。抗日战争期间,山东战斗激烈,“三光政策”大部分都是在山东境内实施的。老电影《苦菜花》《铁道游击队》都是描写山东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山东战场打得惨烈,父亲打完孟良崮战役,打济南战役,接着打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最后打完上海战役进驻上海,五年后奉命晋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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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未都父亲马丹林,摄于解放战争行进途中
父亲开朗,小时候我印象中的他永远是笑呵呵的,连战争的残酷都以轻松的口吻叙述,从不渲染。他告诉我,他和日本人拼过刺刀,其残酷可想而知。他脸上有疤,战争时代留下的,你问他,他就会说,挂花谁都挂过,军人嘛,活下来就是幸运了。
我虽是长子,小时候还是有些怕父亲。那时的家长对孩子动粗是家常便饭,大院里很流行这种风气,所以我看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石光荣打孩子,觉得真实解气,多少还有点儿幸灾乐祸。小时候家中没什么可玩的,没玩具也没游戏机、电视什么的,男孩子稍大都是满院子野。一到吃饭的时候,就能听得见各家大人呼唤孩子吃饭的热情叫声。父亲叫我的名字总要加一个“小”字,“小未都小未都”地一直叫到我二十多岁,也不管有没有生人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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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马未都与父亲在黄河边留影
战争中走过来的军人对孩子的爱是粗线条的,深藏不露。我甚至不记得父亲搂过我亲过我,人受环境的影响都是不知不觉的,战争时期没有儿女情长。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带我第一次回老家。山东人乡土观念重,但他参军后很少回家,因为要打报告获准。他在路上对我说,十多年没回老家了,很想亲人,想看看爹和娘,你弟妹不能都带上,带上你就够了。那次让我感到做长子的不同。
那时路上火车很慢,他按规定可以报销卧铺票,我得自费。那年月没人会自费买卧铺,都在硬座上忍忍就过去了。我和父亲就一张卧铺,他让我先睡,他在我身边凑合坐着。我十五岁已长到成人的个儿,睡觉也不老实,结果躺下一觉到天亮,醒来看见父亲一人坐在铺边上,瞧样子就知他一宿没睡。我有些内疚,父亲安慰我说,小时候他的祖父还每天背着他渡海去读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