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佳|“家文化“蕴涵中华传统基因密码,数字时代,如何传承家风?( 三 )


我爸爸陈致远是家族同辈里最小的,提起家族史,他会如鲠在喉地不自在,习惯性地回避。
因为爸爸那辈是最后一代在冬荣园里生活的,幼年时经历了特殊年代的风雨坎坷,眼看着家里收藏的扇面、书画和红木家具被没收摧毁,眼看着独特而精致的家园被荡平,眼看着家族成员一个个搬离出生的祖屋,分居世界各地。
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常常会念叨她的二姑陆英,以她为荣。陆英待人接物,理财办事,周到妥帖,长辈、同辈、幼辈无不佩服。她为冬荣园增添了太多佳话与文化内涵。
陆英的先生是民国初年著名教育家张武龄,他一生拒不做官,却倾其所有家产,甘之如饴地大办学堂和公益教学。当时的人们都说他太傻了,有钱不知道留给儿女们花,正是他对教育的开明理解告诉我们:真正的幸福,不过是懂得向内去寻找。家风教育的终极目的,就在于让孩子拥有幸福的能力。他与陆英一起生育了九个孩子,其中四个姐妹,个个兰心蕙质,才华横溢,姐妹们的美是冥冥尘世中最明亮的殊色,这美也经由血脉的融合,化作言行举止里的点点滴滴,成就了她们各自人生的美满姻缘。玉树临风的昆曲名家顾传玠,学贯中西的语言学家周有光,大名鼎鼎的多情才子沈从文,风度翩翩的汉学家傅汉思,四位夫婿,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奶奶二姑的四个女儿“张氏四姐妹”虽然各个才情横溢,觅得佳婿,但都各自饱经沧桑,历经磨难:
大姐张元和,本是嫁夫随夫、夫唱妇随,孰料丈夫五十六岁因病去世,此后元和半个世纪身处异国他乡,八十岁还和曲友登台义演。
二姐张允和,1952 年离开公职,回归家庭,自称“做了四十六年标准的家庭妇女,真正成了一个最平凡的人,也是一个最快乐的人”。
三姐张兆和,和丈夫沈从文可谓劫难重重、聚少离多,但即使是被下放和挑粪种田,但仍表现出让人动容的坚强与平静。
四姐张充和,国学功底深厚,对昆曲有着极高造诣,却云淡风轻、淡泊名利,以一种“游于艺”的态度,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默默耕耘一生。
四个姐妹,离世时分别为九十六岁、九十三岁、九十三岁、一百零二岁,不得不说,高寿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智慧和心态。
我们的家族离开传统定义的“世家名门”还很远,但是我们历经五代的传承,应该能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书香门第”有这样的解释:
书,是指这个家族的孩子都要读过“四书五经”。
香,是指这个家族有宗庙和祠堂,时时刻刻在敬天、祭祖和上香。
门,是指家族门当的大小,古代门当的大小展现了一个家族的势力和财力。
第,是指“状元及第”的意思,是指这个家族近百年出过对社会有突出贡献的人才。
我慢慢领悟到:斯文家风,是我们这个家族最大的不动产。书画与昆曲是我们传承深远的家风习俗。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追求已经渗透到家族每一个后代的骨血中,成为家族成员之间的精神纽带,甚至成为我们的性格乃至命运的一部分。“斯文”是一种潜在无形的力量,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人们心灵。
家族的长辈,用言传身教告诉我们:一个君子,不仅要内心光明坦荡,也要外表得体大方,也就是内外兼修。从大处讲,是否确立和推崇君子人格,直接关系到整个文化生态的健康有序,甚至关系到民族存亡和国家兴衰。从个体生命来讲,只有做个君子,才能得到精神上的恒久力量、安宁和喜悦。正所谓“君子固穷”“君子坦荡荡”。在面对人生的困境乃至于绝境的时候,唯有真君子才能有所坚守和秉持,淡定坦然,如松柏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