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艺评论丨谢有顺评王蒙新作:在莫能与之争美的土地上获得安慰( 二 )


小说家王蒙,是故事忠实的倾听者、转述者
《猴儿与少年》在叙事上有一种强烈的“对话性”。“我”——小说家王蒙,是故事忠实的倾听者、转述者。主人公施炳炎、王蒙、侯长友、甚至猴儿“三少爷”,在奇特的命运轨迹中仿佛身影重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大核桃树峪村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这种在人物之间流动的对话性,创造出了岁月参差错落、虚实相间的艺术效果,使得人物命运不再只是个人经验,而成了一种具有时代性和普遍性的存在。小说写到戏剧大家、女才子吴素秋的仙逝,中年侯长友闹过不止一次精神病,被送回深山的猴儿“三少爷”不幸夭亡……青年施炳炎曾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温暖,得到过教益和安慰,只是最终时光荏苒人各殊途。就这样,借由穿越时空的对话,令人唏嘘的人物命运不再是旁观和听闻“他者”的声音,而是与内在的自我产生了“互文”的回响。
王蒙是难得的对任何一个群体都有宽容、体恤之心的作家。他对官员、农民、知识分子、工人等各个阶层的人都报以理解之情,且能发现他们存在的意义。这不仅源于他宽广、深厚的人生经验和生命智慧,更源于他内心一直住着那个从未停止“自唱自调”的少年。就像鲐背之年的施炳炎,即使在大核桃树峪村“换了一副身躯”,但他的心灵激情从未被磨灭。那些生命中的不幸、怅惘和痛苦,在“朴素,莫能与之争美”的土地上得到了安慰;那些不解、疑难与期待都接受了来自岁月的和解。“创作是一种燃烧”,至今依然笔耕不辍的王蒙,完全有资格大声说出这样的宣言。
小说@文艺评论丨谢有顺评王蒙新作:在莫能与之争美的土地上获得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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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儿与少年》中“王氏风格”的语言仍然醒目。“老爷子有干货,小伙子晒激情。干货十五元一克,激情一块钱一立方”“老鸹落到猪身上,不需要解释毛色和气运喽”……这些让人忍俊不禁的幽默话、俗语俚语冷不丁从大段议论中冒出来,加上民歌和诗词曲赋穿梭其中,自有一种令人目不暇接的庞杂气象。语言是生活模式的写照,也是心灵空间如何运转的表征,选择一种语言就是选择一种思维方式。王蒙小说语言中的幽默、讥诮、调侃,对应着的是他对人生、人性的深沉关切和忧患。正如在《猴儿与少年》中,施炳炎“为自己的人生新旅程剪了彩,鸣枪开赛”,在沉重的人生转折处,“顺与逆、晦气与侥幸、坚忍与豁达”全部山呼海啸、扑面而来,一个人要“立住、站稳”不仅要靠强大的个人意志,更需要举重若轻的智识和自我开解。这就是王蒙选择的道路和语言,漫卷着难以插嘴的幽默和反讽,同时也洋溢着青春期式的热力和挥之不去的亮堂堂的氛围——这种氛围或可称为健康、爽朗的“少年气”。
王蒙的写作,一直在养护、挥洒着这种“少年气”。小说中王蒙借施炳炎之口讲述青春往事时用了一个词——“津津有味”,意即漫长岁月中无论到何年纪、与何等境遇遭逢、拥有何种心境,皆要活得“津津有味”。我想这也是王蒙小说的意趣所在,无论是早年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还是后期的《活动变人形》,到如今的《猴儿与少年》,他要表达的生命情志和心灵归旨就是“津津有味”。所以,命运的跌宕、生死的别离、情爱的聚散,皆是人生的情味,如何咀嚼、如何反刍,怎样能落得“津津有味”,就是人生的修炼了。王蒙依旧在他的文字世界里热火朝天地劳动着,他热爱劳动,念念不忘土地、人事、岁月对于他的滋养。“常胜者常挫,常健者常恙”,这是青春万岁的回声,能拥有这样津津有味的青春岁月和鲐背之年,真是一件让猴儿和少年都羡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