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一杯茶,宝钗喝了半杯漱口,黛玉喝了剩下半杯,为什么?
这个问题,光看这里,是看不懂的——宝钗这样周全严密的人,怎么会不嫌唐突,把自己喝剩的茶递到黛玉手里?黛玉这样好洁、小性儿的人,又怎么会毫无嫌弃地接过来,一口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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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的表现,黛玉的表现,都不符合她们的为人。因为她们是表面和谐、暗怀嫉妒的情敌,而这里的表现,简直像是熟不拘礼的亲密朋友了。
——或者,她们就是熟不拘礼的亲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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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宝钗刚刚来到贾府,黛玉就“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呢,说是“浑然不觉”,但如果真是浑然不觉,她就不会对宝黛处处在意了:黛玉扔下宝玉先走,别人都没意识到他们已经闹了别扭,只有宝钗劝“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妹妹走一趟,他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前面大家谈笑甚欢,只有宝钗意识到黛玉已经“不自在”了,而且黛玉的不自在只有宝玉能解。你说宝钗不是关注宝玉,而是像紫鹃一样细致入微地关心着黛玉,你会相信吗?你说宝钗关注宝玉,又特别注意他与黛玉的微妙感情,你说她不是嫉妒而是欣悦,你会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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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黛有矛盾,而且是内在的、潜藏的、却又是深刻的。但是这矛盾,并不是从头到尾一以贯之的。矛盾也有变化。根本的,《红楼梦》之所以伟大,一方面原因就是写出了人物感情、人物关系之间的变化与发展,而且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却又自然而然,绝不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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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黛的矛盾由宝玉而起,要消解矛盾也一定与宝玉有关。当然不会是宝玉出面解决矛盾。在这样的关系里,宝玉不管做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越帮越忙。
矛盾的消解,是由于宝钗对宝玉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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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宝玉并不是宝钗的理想对象,他们根本志趣不投。但是聪明美丽的少女,对朝夕相处的温柔少年,很难避免会产生一点情愫。而宝玉又一向对女孩们好,虽然是普遍的友好,但是在宝钗这里,当局者迷,就误会是宝玉对她有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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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误会,在宝玉挨打前后到达高潮,“打的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她以为宝玉是对她“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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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紧接着,宝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容置疑地亲耳听到,宝玉在梦里说“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他在梦里还惦记着的,并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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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宝钗肯定是一个打击。不过经此打击,她清醒过来,不再觊觎宝玉的爱情。而一旦放下这些痴想,她就迅速理顺了和黛玉的关系:两个聪明美丽才华过人又都寄人篱下的女孩子,如果没有爱情竞争,她们是完全可以走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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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从“兰言释疑癖”,到“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从黛玉与宝琴的亲近,到黛玉认薛姨妈为干娘,从钗黛共吃一杯茶,到薛姨妈住进潇湘馆,衣食起居照顾黛玉无微不至,这些都是钗黛友情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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