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张怡微评《阿飞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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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识别》一书作者张怡微
【|“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张怡微评《阿飞正传》】文 / 张怡微
2018年6月 , 《阿飞正传》重映 。 在女性意识日益引人注意的今天 , 王家卫的经典电影宛若奇特的性别标本 。 因为电影中的女性形象 , 几乎都受限于“客体”的姿仪 。
她们那么美 , 却总是面临被抛弃、被欺骗、被孤立的宿命 , 她们中极少有聪明人 , 或者根本遇不到决策的机会 , 这可能是时代和命运造成的 。 她们不是在等待就是在寻找 , 对自己的认知是暧昧的 , 对未来的期许也是空茫的 。 但无论如何 , 电影中她们的外貌都很美 , 所以并不会引起女性观众的反感 。
|“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张怡微评《阿飞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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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识别》辑二插图
王家卫十分巧妙地、深情地用人的孤独容纳了女性的孤独 。 用认同和怀乡的烦郁 , 包容了女性为情所困的愁楚 。 电影中单个女性的能量是那么微弱 , 但奇异的是 , 如果我们将王家卫镜头中的女性视作整体的景观 , 她们似乎用共同的“迷失” 累积、衬托出了男性的感性、自恋与偏执 。
比如《阿飞正传》 , 明明说的是旭仔寻母、浪荡情场的故事 , 但旭仔的命运 , 却是被多位女性的存在共同塑造而成的 。 她们携手养育了一个“浪荡子” , 却又将他的“恶”建构于“去伪”的进程中 , 闪耀出母性的关怀 。 这种女性力量对于建构电影本身的气质功不可没 , 使“角色更胜于故事”的电影叙事方式获得了认可 。
作为一部经典名片 , 很多专家会为《阿飞正传》考据出翔实的创作背景 。 “无根鸟”的隐喻 , 也从电影中两性调情的设置 , 走向更广大的历史情境 。
鸟的寓言所引申出的飞翔联想 , 其实在《2046》和《重庆森林》中亦有重复 。 而不停地“飞” , 同样指向挣脱、漂泊 , 甚至逃亡 。 这是王家卫式的浪漫 , 赋予一个无所事事、多情病态、逃避责任的男人以迷人的魅力与悲惨的下场 。
我们甚至很难说清旭仔身上的男性魅力到底是什么 , 他从不对女性释出自己的奖赏价值 , 这似乎有悖于罗兰·米勒所秉持的两性亲密关系吸引力法则 。 旭仔始终在与女性作战 , 好像养母问他 , “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作对” 。
面对亲生母亲 , 旭仔也展现出针锋相对的赌气 , “当我离开这个家的时候 , 我知道我身后有一双眼睛看着我 , 然而我是不会回头的 。 我只不过想看看她 , 看看她的样子 , 既然她不给我机会 , 我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 他一生都在惩罚他的养母 , 似乎只有不给她机会 , 才能令他确认自己的来历 , 确认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
有意思的是 , 我们如今似乎正身处于一个爱情被过度营销、房价鼓励我们要歇斯底里奋斗的时代中 。 《阿飞正传》中男性拒绝向女性提供奖赏的姿态 , 颇有一些应景叛逆的意味 。 旭仔就是不做女性喜欢的事 , 尽管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 他不惜毁掉自己 , 让自己也受困于烦郁 , 也不释放任何真心 。
相较之下 , 刘德华所扮演的海员要正常得多(照顾母亲、有分寸地暗恋) 。 他对旭仔的不理解 , 就好像一个过于正常的人对于艺术家的不理解 , “你为什么不上班”“你要护照为什么不给钱”“你为什么要骗女孩子”……
这些问题 , 旭仔都回答不了 。 语境的割裂 , 使得阿飞的“恶”成了一种拒绝沟通、不愿被理解的象征 。 他有本事让女性相信他的“恶”自有苦衷 , 是一种“伪恶” 。 男性则费解于他就连堕落都堕落得很辛苦 , 无利可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