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轮车$爹的独轮车(散文)

我小时候在学校里听老师说,“读书读了十多年,考了个独轮驾驶员”,觉着很好玩,一进家门就朝爹嚷,爹听了脸上就布上一层霜。爹正用独轮车满载了一车黑红饱满的高粱穗子回家,后面跟着娘,娘腋下夹着一抱青草。爹问:“谁说的?”我说:“老师说的。”爹“啪”的赏了我一耳光,说:“老师是让你记住要好好学习,否则你瞧,就要驾独轮车。”我被打蒙了,两眼是泪……晚上,我用绝食抗议无缘无故地挨打,爹几次试图给我玉米面窝头,我都愤然拒绝,爹便长长地叹口气,扔了筷子走出去。娘拉过我说:“你这不是揭他的伤疤吗?你爹整整读了十二年书……”从那时起,我知道一个男人也有受伤、脆弱的时候。我去劝爹,我说:“爹,吃饭吧,我会好好学习的。”爹突然拍拍我的肩膀说:“儿子,独轮车不用你驾,你爹会驾好的。”
爹把驾好独轮车当成自己的责任,他要像当年老百姓用独轮车推出一个大胜仗一样用车子推出一个好日子,推出我平坦的上学路。
我的家乡属于丘陵地带,往地里运土肥、播种、收获都离不开独轮车,所以这车子是家家必备的工具。有些人家的男人只知道用,不知道保养,每到三秋大忙时节,从山地里来回推不上几趟棒子车子就散了架,闹起了罢工。还有的人家的车子,正载着熟透的谷穗吱呀呀唱山歌时,胶皮车轮嘭一下爆了,搞得狼狈不堪。爹的车子却从没有发生过这类“笑话”,这是爹的骄傲,爹说:“咱这车子,架子是楸木的,轮子的气也充得不多不少,哪像他们呢……”爹每次推车下地前都要像飞机起飞前地勤人员仔细检查一样,把车子的细枝末节都过目一遍,紧紧松了的螺丝,给车轮的轴承上黄油,爹说:“这辈子还全靠它呢,不宝贝着咋行?”
可是就是爹如此宝贝着的车子还是和他开了一个心酸的大玩笑。那年,爹想为家里起三间新房,自己老马似的开始了“备料”,打地基用的石头,村东的沟里就有,爹就地取材,开始一车一车从沟底往上推石头。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个星期天,我自告奋勇为爹拉车,爹很高兴,车子上就多装了两块大石头。爹噗噗向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把车襻搭在后脖颈上,嗨一声拾起车把,这样我和爹便启程了。爬一个很高的坡时,我使劲在前面拉,脊背几乎和坡路平行了,爹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当爷俩像弦一样绷紧在山坡上时,突然嘎嘣一声,车襻断成两截,爹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往前一送,牙齿正磕在车子中间高起的平脊上,两颗牙就飞了,车子倒在了路上,我回头看着爹满嘴鲜血,恐怖得大哭起来。爹安慰我说:“没事的,只要你好好学习,将来开上四轮汽车,爹就不疼了。”我哭着说:“我一定要好好上学,长大了用汽车拉石头,还拉你去北京玩。”然后,我看见爹捂着嘴点点头,殷红的血蚯蚓一样从他粗大的指头缝里不断涌出来……
如今,农村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种地都是机械化,播种机、收割机、轻便的电动车、大马力的三轮农用车等等,连出行都有了各种牌子的轿车。遗憾的是,虽然日子早已像鲜花盛开一样美丽,我也早已有了自己的轿车,却一直没有兑现带爹去北京的诺言。后来爹突然逝去,带走了我孝敬他老人家的一切机会。
我把爹曾经钟爱的独轮车安置在后院里,每次回老家都去看看它。这时,目光里又会出现爹弯腰弓背推着独轮车负重前行的影子。其实,我们的好日子,不正是一辈辈人,不辞劳苦,奋力爬坡过坎换来的吗?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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