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写作是一艘朝向记忆的轮船

我们应该如何谈论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他是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 也是漂泊异乡的移民作家 。 1948年 , 古尔纳出生于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岛 。 1968年 , 为了躲避国内动乱前往英国 。 只是 , 身体的位移并不代表心灵的远离 。 相反 , 无论走到哪里 , 桑给巴尔始终深深地藏在他的心底 。 就像他所写的一样 , 那是一个真实的地方 , “从草和叶子的气味到天气的最小变化 , 一切都有名字” 。
因此 , 为了记录这些名字 , 就有了古尔纳的写作 。 十几岁的他从来没有想过 , 将来有一天会提起笔来创作 。 但恰恰就是这种“偶尔的、模糊的、无意义的活动” , 在多年以后彻底地改变了他 , 给了他一种从他乡遥望故乡的契机 。 自此 , 从“走出非洲”到“重返非洲” , 古尔纳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他的身份转变 。 只是他的写作 , 既不同于康拉德、毛姆式的四处游历 , 也有别于钦努阿·阿契贝、恩古吉·瓦·提安哥对故乡的坚守 。
或者 , 不妨称之为“流散写作” 。 这种流散 , 不同于寻常的离情别绪、儿女情长 , 而是更为猛烈、更为内敛的家国情仇 。 具体到桑给巴尔 , 突如其来的动乱打破了平静的生活 , 带给人们身份的迷思、无止境的流亡和“国破山河在”的痛楚 。 从此 , 他们不得不远离家乡 , 从一个大陆来到另一个大陆;想要融入眼前这个全新的世界 , 拥抱一种全新的文化 , 却又屡屡受挫 , 始终游离于中心与边缘之间 , 以“二等公民”的身份卑微地存在着 。
以古尔纳的短篇小说为例 , 其中不乏对“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去往何方”的经典哲学命题的追问 。 但这种追问却常常是没有结果的 。 一方面 , 流散的人们总是希望能够重获新生;另一方面 , 他们也时时感受到外面世界的冷漠 。 比如《囚笼》 。 年轻的哈米德在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打工 。 尽管他常常会“以为自己已经在这小店里待了很久很久 , 而且将会在此度过余生” , 但我们还是能够读出一点不同:就像古尔纳所说 , 表面的美好与安稳 , 不过是一种“错觉” 。
在错觉的驱使下 , 人们往往不自觉地遗忘自己的来路 , 以为自己可以融入眼前的世界 。 但不幸的是 , 这个世界并不接纳他们 。 于是有了这样的一幕:某一天 , 在哈米德打工的小店里出现了一位姑娘 。 他连声招呼 , 殷勤备至 , 想要博得姑娘的好感 , 却被现实狠狠地敲打了一番 。 当看到姑娘“一脸嫌恶”地站在他面前 , 哈米德终于清醒过来 , “觉着像有一只大手正掐住他的喉咙 , 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
不得不说 , 古尔纳没有说错 。 流散的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 , 将所有人困在当中 , 无法轻易逃脱 。 此时 , 哈米德总会想起自己的童年 , 以及他出生的地方 。 因此 , 尽管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 , “但一想到这些还是会让他泣不成声、黯然神伤” 。 同样的情景出现在《博西》中 。 故事的开篇是一段悠长的回忆 , 以舒缓的笔调述说着古尔纳的桑给巴尔往事 。 那是上世纪50年代 , 两个少年哈吉和博西坐在海边的码头上 , 一边笑着 , 一边讲故事 , 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
很快 , 随着动乱的来临 , 以往的美好统统消失 , 两人先后离开家乡 , 在信件中互诉离愁 。 很明显 , 他们在异乡的日子并不好过 。 尽管身边聚集着许多家乡的伙伴 ,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 朋友走的走 , 散的散 , 最终留下的只有难耐的孤寂 。 还好 , 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乡 , 仍然想象有一天可以重新回到那里 。 《博西》里写到另外一个孩子 。 他叫尤尼斯 , 有许多疯狂的想法 。 他宣称要建造一艘轮船 , 带着家人一起回到父亲的家乡印度 。 谁都不知道尤尼斯是否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 因为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触不到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