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往|那些过往(下)

20世纪90年代初 , 孙犁老已搬到鞍山西道蛇形楼居住 。 再次造访距前已过了四年 。 这次我给老人捎去了工人作者滕鸿涛托我转交的信 。 《天津日报》大力培养工人作者时 , 滕是佼佼者之一 。 其时滕在兰州工作生活 , 难忘当年孙犁、方纪等老作家对工人作者的关怀 , 特写信来问候 。
一见面 , 感觉老人身体状态和精神不错 , 只是走路稍显吃力 。 他自己也满意 , 说八十岁了 , 这个样子很不简单了 。 看过信后 , 老人嘱我代他回信问候 , 说现在很少写信 , 写也只是两三句话 。 老人还关心地问我 , 最近还写东西吗?我答 , 还写 , 但不多 。 他嘱我一定要写 , 写真实的感受 , 能写什么就写什么 , 不光小说 , 散文、诗歌、评论 , 能写都可以写 。
我说到和我爱人正在一起磨一部长篇小说 , 好几年了 , 没有着急 。 他说你们写些亲身经历过的就很好 , 很有意义 。 回家后我跟爱人说起 , 都认为这是金玉良言 , 深以为然 。
临别时 , 老人将出版社刚送他的两本别人写的散文集转送给我 。 我“趁机”大胆提出想要一本《芸斋小说》 , 但老人说实在一本也没有了 , 还说:“你这孩子为什么不早些来要 , 干嘛不好意思?”于是 , 我转而提出 , 那您送我一幅字吧 。 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 还说你别给我出词儿 , 我想写什么写什么 。
【那些,过往|那些过往(下)】哈 , 这可让我太高兴了 。
过了几个月 , 1993年2月的一天 , 再次去孙犁老的家 。 一见面他就高兴地对我说 , 你今天来会有收获 , 出版社刚送来二十本《如云集》 , 可以送你一本 。 我说这本书我已经买了 , 今天来是想请您给题字的 。 他又说 , 你要的字我也给你写好了 , 说着就去找 。 我想帮忙 , 他不让 , 连给我拿来的书题字时钢笔需要打墨水也不让我动手 。 这是一个极不愿意麻烦别人的老人 。 后来我特别理解为什么孙犁老晚年不轻易见客人 , 因为他内心特别在意别人的感受 , 注意细节 , 如是否落座了、是否自在等等 , 这实在让老人感到累 。
老人给我展开了题字 , 是一首旧体诗 。 他说他基本不写旧体诗 , 这次即兴写了一首:“八年争战成陈迹 , 故人音容已渺茫 , 唯有白发存记忆 , 太行山顶衰草霜 。 ”老人说这是特意为给我写字而作的 , 由于有父辈的关系(我的父亲与孙犁老都曾在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工作过) , 这个内容是合适的 , 是新作 , 从未发表过 。
随着孙犁老年事愈高 , 体力愈弱 , 我再去老人家里时便减少了打扰 , 只在隔壁负责照顾老人的杨大姐处打听近况 。 一年多以后 , 为了转达北京的王斐然老前辈对孙犁老的问候 , 我进了老人居住的房间稍作闲聊 。 他说知道我常来而未进门 , 说我懂事 , 了解他 。
1994年夏天 , 为了天津工人文学社办的《工人文学报》 , 我又去麻烦了一次孙犁老 , 请他与这张报纸合影以示支持 , 老人同意并任我拍了两张 。 孙犁老并不计较报纸或刊物的名气 , 对工人能走入文学创作的队伍 , 他持一贯热心扶持的态度于此可见一斑 。 照顾孙犁老的杨大姐给我与老人合了影 , 这是我与孙犁老来往多年唯一的一次 。
孙犁老晚年住入总医院医治时 , 我始终不敢前去打扰 , 只是从晓玲姐(孙犁的女儿)那儿打听打听消息 。 有次忍不住到病房去看了看 , 老人见了我 , 仍想着招呼我坐 , 我深知有人来访他会觉得有负担 , 费神 , 只待了几分钟就告辞了 。 再以后 , 就是2002年7月送别老人了 。 老人躺在家乡送来的荷花丛中 , 我与他见了最后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