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村里的老师(小说)

村民们&村里的老师(小说)
文章插图
宋宝颖/制图
村里的老师来了又走,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了。他们没有一个能忍受这里艰苦的条件,愿意在这个山旮旯里长久住下去的。村里的孩子们往往上了半年学,就得回家待着,等到下一任老师来了以后,再重拾起脑海里七零八落的知识。学习就像是在收割大劳作后余留下来的小麦残株,有一茬没一茬的。这里的孩子渴望知识,就像婴孩渴望妈妈的奶一样。可这块贫瘠的土地从没能孕育出一个拥有着丰盈乳汁的母亲,更无法留住一个教师。
这一天,从小路上突然走来了一个背着大蓝布包的女大学生,这是乡里新分配下来的毕业生。整个村庄都沸腾了,尽管村民们并不知道她将会留下几年,几个月,甚至可能只是几天,但他们拿出了自己所能展示的热情和期许来欢迎她,来使她受到鼓舞。
这个女大学生虽然来自大城市,却没一点儿骄纵的脾气。她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又很能吃苦,因而轻松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可是九个月以后,她的分配通知也下来了,于是分别的一幕再一次上演。
连绵无尽的山脉早已见惯不怪,只稍稍打了个哈欠。村民和孩子们陪着她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在傍晚时分终于到了最后一座山的顶峰。她从村民手里拿过行李,道了谢,又和孩子们告别,既而踏上了唯一的那条通向外面的泥路。
走了几步回头,还看到那几双湿漉漉的眼,她不禁连声音也有些打颤:“孩子们,不用再送了,回吧!”转过头泪水就流下来了,她不敢再看,只匆匆往山下走。
等到她走到半山腰,只听见后面孩子此起彼伏的喊声:“老师!”“老师!”她转过身,见那十几个大孩子小孩子,齐刷刷地站在高高的山坡。
夕阳的光平射过来,使孩子们的影子伸出他们面前长达几百米,像十数根长长的指头直指向她脚下的土地。她哭了,蹲下身子用颤抖的手去抚摸他们的影儿,仿佛触碰到一片破碎的心。
女大学生就这样留了下来,她想尽一切办法给孩子们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教育。学校里没有彩色粉笔,她就把白粉笔浸在她自己的红墨水里再晾干,黑板上头一次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等到了冬天,她的手被冻裂了,一写字,皲裂的皮肤里就渗出血水来,把粉笔浸染得更加红了,写在黑板上的字,也越发显得沉重。村子里的学校是没有考试的,因为没有打印机,没有老师愿意做这麻烦的事。可她却在深夜里挑着煤油灯,一张张地誊写孩子们的试卷。别人劝她,她说只是十几张试题,算不上什么事儿的。
村民们打从心底里感激她,却表达不出来。他们只能隔三岔五地给她送来些玉米、土豆之类的粮食,挑的都是自家长得最好的货色,个个都是饱满的、水灵的,谁见了都要赞上几声的。它们都是被麻袋装了,再用绳子细细绑扎的,可老师始终是拒绝的,她说,她吃的管够呢。可她吃的明明是白馒头就咸菜,这些东西,怎么可能吃得饱呢?当村民吃着不被老师接受的粮食的时候,他们的心是沉甸甸的,他们知道,这份恩情,他们永远也偿还不了。
老师唯一一次接受的土豆,是康老汉家的。
四年级开学的第二周,康小宝还是没来上学。她有些担心,就在周一放学以后,到他家里来找他。康小宝正在屋子后面割草,见到老师来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扔了镰刀,胡乱地抹一把脸,请老师到家里去坐,汗水和草汁混杂在他的脸上,留下几道黑乎乎的印记,就像他黑乎乎的童年。
康小宝的爷爷告诉她,小宝妈生下他没多久得病死了,前些日子城里传来信,说他爸爸受了工伤,抢救无效也死了。小宝因为付不起学费,不肯再到学校里去上学了。讲这话时康老汉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皱巴巴的毛票,说最近凑了这么些钱,还是没够学费,问她剩下的钱可以先用土豆垫付着吗?她从康老汉手里拿过了那半袋土豆,说:“大爷,钱就不用了,真不用!您把土豆给我吧。”她捧起康小宝耷拉着的头:“娃儿,明天来读书吧,听老师的话,书是一定要读的。”回到学校她偷偷地用自己的钱为康小宝付了学费,又把那半袋子土豆送给特别困难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