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匠$青未了|散文《村翁》

《村 翁 》
文:周政
天底下,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站场。老村的站场,是大红房。大红房是一排坐北朝南的五间房,是原来公社的供销社。虫蛀风化的长条门板,多少年了不见启动,板面上便有了近似镂空的图案。两侧各有两个半月窗,四根圆柱撑起穿廊,每根圆柱都竖在石鼓上。也是年代久了。屋顶上的瓦,生了绿幽幽的苔,高高的剑麻、狗尾巴草。房子的背面,有一个很大很方的院子,院墙是老村独有的火岩石砌成,红红的像一道彩虹,过去称是货场。院子临着陡峭的山崖,崖底是老村的油坊,一把三环牌的大铁锁,封闭了后院的秘密。
大红房是日本鬼子占领老村时建的,是供应胶东侵华日军的洋行。他们并负责把金牛山金矿产的金子运回日本。
这里虽说是站场,还不是什么人员都接纳的。日常活动的成员,是村里已丧失劳动能力,聊以遣日老头们,时尔也有几个老太太参加,那都是特邀的。由于特殊的条件,站场就有了特定的性质和意义。村里的后生,每每农事烦了,便喟然长吁:“唉,什么时候能熬到大红房子呢!”又由于站场集合了全村的元老,村里习俗、换届的意见,一旦从此发表,便具无上的权威。站场的老翁,是村里实际的统治者,精神的象征。
冬天,太阳一出来,元老们像上班一样,准时来到站场,自己有自己的位置,或是靠墙站着,或是靠墙蹲着,或是拿草墩坐着,或是脱下鞋坐着,或是抱着半块砖头而坐……那些能坐马扎子的老翁,定是老村过去的一流人物。他们晒着日头,有翻动棉裤腰抓虱子的,有眼闭着,嘴动着的。有喉咙里咕咕转着一口痰,半天吐不出来的。谁眯眼望望天上的太阳,他们便共同议论太阳。说太阳的位子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天气比以前暖和多了。于是就会引出许多话题来,多是关心国家大事,村里的大事。如果有一天,某席位有缺,到齐的老翁们,便面面相觑,稍刻,他们都蹭着墙,直直地起来,神情严肃地朝缺席者家里彳亍而去。
楚霸王毕竟旧习难改。由于当了老村三十多年书记,他除了在站场参政外,还参政村里幼儿园的事,给幼儿园的教师规定:每天太阳上了老槐树梢上,拉出孩子给老翁们跳舞唱歌。
表面上,站场的成员都是无为之辈,实际,站场有一股潜在的力量。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是一群有用的、和蔼可亲的老者。王石匠给儿子娶媳妇,花了三万块钱从四川买来了个小冤家。秋风凉了,穿不上夹的;北风来了,换不上棉的;吃饭吧,一只破葫芦瓢,没有筷匙。先前,老翁们还表示沉默,渐渐就看不下眼了。这不是《墙头记》吗?再过几天就把王石匠撮到墙头上了!老翁们就撮弄王石匠闹事:“明天咱们开始到村委会门口坐着!”于是,老翁们就挪动了几步,改在村委会楼前的台阶上坐。刻意把王石匠搁在显眼的地场。老翁们静静地坐着,漠然地看着村干部进进出出。沉默,有时比闹事更具力量。老翁们无声的抗议,扩大成了全村的谴责。后生们见了王石匠的儿子,怒目斜视;媳妇们碰到王石匠的儿媳,咧嘴白眼,弄的小两口好不安生。
就在这挡儿,王石匠的儿媳,偶然经过村委会,被楚霸王叫住了:“花,你过来。”
“叔,哈子哟?”
“你来,叔有话对你说。”
王石匠的儿媳走近,楚霸王二话没说,“呸”地吐了她一口,学着戏台上的老生,很在行地扬了扬手,说:“就这等事,去——吧!”
王石匠儿媳,猛地转过头,捂住脸,走老远了才敢哭出声。这可是件大事呀!被大红房上的人吐了一口,等于终身宣判!王石匠的儿媳当面受辱,促使全村的小辈人们紧张地搞了一次自身检查,生怕自己成了不肖第二。村里也就此搞起了“文明家庭”、“和谐家庭”,“孝顺媳妇”等星级活动。王石匠的待遇呢,自然发生了急剧变化,有时还显得过火。秋收刚刚扫尾,他就身着黑黑溜光的新棉衣。儿媳还千叮咛、万嘱咐:“爹,你以后有不舒心的事儿,尽管骂俺打俺;只有一件事,你依了俺们当小的,不要再把家里的事对外人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