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舞剧《红楼梦》:彩云易散怜爱永恒( 二 )

该版《红楼梦》的文学剧本,两位编剧按照话剧写就,既有舞台提示,又有人物对话,并抓住了宝玉的成长困惑构建矛盾。贾氏家族承载着社会目光,对宝玉的期望只有封官加爵光耀门楣。不过他所希望的只是能够一直遵循心性,与姐妹们长相厮守。此种冲突,带有普遍性。每个人的成长之路,或多或少都是心中的自我期许,与外界的无形枷锁不断博弈的结果。崔磊参与编剧的话剧《牛天赐》,男主人公亦是用此种方式,度过了青少年阶段。
只是我们中的大多数,很早就会归顺社会规则,让自己至少在表面上成为伦常秩序中的一员。身上糅合儒释道三样色彩的贾宝玉,很长一段时间,却是用内心的乖张指导行为的不羁。然而,他总要迎来“清醒时刻”。
原著第五十七回,惯于和女儿们身体接触的宝玉,看到坐在风口的紫鹃衣衫单薄,伸手触碰她的身体以示关心。紫鹃拒绝了这番好意,留下一句“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这让宝玉犹如“心中忽浇了一盆冷水一般”,促使他恍惚间明白,自己的主观意识左右不了客观现实。美丽的人儿、美好的事物、美妙的时刻,终究会离他而去。
舞剧《红楼梦》随处可见宝玉对于“散”的无奈,对于“美”的不舍。
黎星与李超的二度创作,巧用中国戏曲里的帷幕营造各式或公共或私密、或开阔或狭促的空间,让演员借助椅子、屏风、长条案几、折扇、轿子等富有雅趣的道具,舞出宝玉与黛玉、宝钗等女性的相遇、相知、相别、相离,以及十二钗的命运轨迹。全剧尽管不着一言,却散发着“话剧文本”的韵味,它们随着演员的肢体,化为人物的潜台词,又变作他们流动的情绪与情感。
第三章“含酸”中,深色帷幕的灵活变形划分了表演区域,既见宝黛钗三人同处一室,又有三组两两相处的关系,三人的情感纠葛、黛玉与宝钗的性情差异、宝玉的从中斡旋,跃然舞台之上。“团圆”里,白色纱幕将舞台分割为两个时空,幕后十二钗的举杯对饮、谈诗论画,不过是幕前宝玉的幻想。那杯黛玉穿过纱幕递过来用作“还心”的酒,自然也属于他想象世界的产物,实际上那是已经成为其妻的宝钗端上来的茶。
黎星参与创作的其他舞剧,宝玉式的体恤,体现得也很明显。《沙湾往事》里,他饰演的广东音乐家与青梅竹马的恋人、包办婚姻的妻子之间的纠缠,宛若宝黛钗的翻版。妻子虽然一直被他冷落,却从不抱怨、温情相待,并用生命挽救了凝结他心血的手稿。他在妻子临死之际,给了她一个热烈又愧疚的拥抱。
黎星曾谈到妻子这一角色的隐忍、坚韧与宽厚,让他颇为心疼,这让他每次诠释这场与妻子最后也是唯一的拥别戏时,总会真情流露,亦影响他后来编创《大饭店》《红楼梦》,注入女性关怀的表达,因为女性的生命底色或许由“苍凉”铺陈。《红楼梦》中宝玉对大观园女性的注视,以及他围绕她们展开的或坚定或踟蹰舞步,便带着诚挚饱含深情。
在十二钗陨落处 添一笔新生
“我跳舞,因为我悲伤。”舞蹈大师皮娜·鲍什的这句名言,说出优秀舞者的肢体语言依靠内在情感驱动。皮娜由自己的女性身份出发,创作的《春之祭》《穆勒咖啡馆》《康乃馨》《青春交际场》等经典舞蹈剧场作品,借助男女舞者的身体对抗,探讨两性关系与女性的生存困境,思考男权社会里女性遭遇的不公,甚至弱者所受的盘剥。
同时,皮娜的舞台充满形式感与仪式感。《春之祭》里铺满舞台的泥土、《康乃馨》里整台的鲜花、《穆勒咖啡馆》里错落的桌椅等,承载剧中人物的情感,勾连台下观众的共鸣。《穆勒咖啡馆》中的桌椅,象征着女性成长路上、两性关系建构途中的障碍,这些障碍可能带来的伤害与疼痛,稍有生活经验的观众都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