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李攀龙“胡宽营新丰”式的拟古乐府

【 相逢行!李攀龙“胡宽营新丰”式的拟古乐府】作者:万紫燕(湖南理工学院中文学院讲师)
后七子李攀龙论诗专主模拟,其《沧溟先生集》收录“古乐府”两卷,绝大部分是拟古题之作。中国现当代几部文学史对其“胡宽营新丰”式的模拟之作评价不高。事实上,“胡宽营新丰”只是模拟方法,既求形似,更求神似。
其《拟古乐府序》:“胡宽营新丰,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犬羊鸡鹜于通途,亦兢识其家。此善用其拟者也。至伯乐论天下之马……斯又当其无有拟之用矣……《易》曰:‘拟议以成其变化’,‘日新之谓盛德。’不可与言诗乎哉!”罗宗强先生认为“此《序》颇费解……一是称形似者‘善用其拟’,一是求神似。对二者都加以肯定,这在逻辑上实有扞格”(《读〈沧溟先生集〉手记》)。事实上,这并不存在逻辑矛盾。此谓拟古创作有像“胡宽营新丰”那样“善用其拟”之拟古;也有如伯乐相马那样的“无有拟”之拟古,而后者是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之上的。“拟”就是模仿,“三曹”已有拟乐府。有的是“有拟”之拟(高者为“善用其拟”),而有的是“无有拟”之拟(即神似)。李攀龙认为“拟”都是有变化的,因为“日新之谓盛德”,作者的学识、思想随时代而变,自然就产生与古作不一样的新作。譬如“新丰”与“旧丰”,尽管表面上一模一样,但本质上仍是两个不同的地方,这就是“变化”“日新”之所在。只是陷于表象的迷惑性,其“变化”“日新”处常常被忽略了。
这一诗论主张受到钱谦益的激烈批评,其《列朝诗集小传》曰:“易五字而成《翁离》;易数句而为《东门行》。《战城南》盗《思悲翁》之句,而云‘乌子五,乌母六’;《陌上桑》窃《孔雀东南飞》之诗,而云‘西邻焦仲卿,兰芝对道隅’。影响剽贼,文义违反,拟议乎?变化乎?”朱彝尊亦曰:“于鳞乐府,止规字句,而遗其神明。是何异安汉公之《金滕》《大诰》,文中子之续经乎?”(《静志居诗话》)这类批评并非无的放矢,集中确有改易数字或数句等“止规字句”之作,如《李夫人歌》改汉武帝之辞“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乐府诗集》)为“去邪来邪?就而视之,纷何被被其徘徊!”原作的意境在拟作中荡然无存,这样的诗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佳作。故施闰章云:“于鳞拟古,句摭字捃,兴会索然,神明不属。自谓胡宽之营新丰,而不知为寿陵余子之学步于邯郸也。”(《静志居诗话》)钱木庵亦云:“李于鳞以割截字句为拟乐府,几于有辞而无义。”(《清诗话》)评此类诗极为精当。
然而综观其全部拟古乐府,如此评价便有失公允。除以上所列《翁离》《东门行》《李夫人歌》《陌上桑》等诗存在比较明显的模拟痕迹外,其他诗作还是各有其变化的。即便所谓“乌子五,乌母六”等嫁接古辞的情况,也并非就算得上是“文义违反”。如《东光》:“胡儿平,倭奴何不平?倭奴利水战,海堑船为城。诸军彀骑士,驰射难纵横。”古辞曰:“东光平,苍梧何不平?苍梧多腐粟,无益诸军粮。诸军游荡子,早行多悲伤。”拟作在语言、体式及句法上与古辞基本相似,内容都是反映战争;都分析了战争失利的原因;情感基调也相似,虽国事有古今之别,哀叹则千年一贯。此诗既保持了古题本义,又融入了时事感慨,何可以邯郸学步视之?又如《猛虎行》:“饥且从漂母食,寒且从巢父栖。石不为周客笑,玉不为楚王啼。菅茅但塞路,桃李自成蹊。”古辞曰:“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原作抒发游子洁身自好的志向与操守。拟作另一角度出发,既联结本旨,又新意迭出。继以“石”与“玉”,“菅茅”与“桃李”进行对比。宋人得燕石以为宝玉,周客笑之以为瓦甓,而宋人藏之愈笃;卞和献真玉,而楚王不识——“石”与“玉”虽所遇不同,但其本质却不曾改变。“桃李自成蹊”既是对原作的回应,也是对主题的深化。此诗亦可谓善拟之作。包敬第在点校《沧溟先生集》的前言中,也对其拟古饱受批评的情况进行了驳正,并以《秋胡行》为例感慨道:“这里不是很有他自己的真实生活和思想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