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颜真卿在唐代并非第一书家,为何他的书法在后世成为颜体?( 三 )
作为范本、模范和武器的颜体
对于书法,苏轼认为,一个人的人格并不一定体现在他的书法作品中,但一个人的人格一定会作用于后人在欣赏其作品时的情感倾向。
黄庭坚的观点与苏轼不谋而合:“余观颜尚书死李希烈时壁间所题字, 泫然流涕。鲁公文昭武烈,与日月争光可也。”黄庭坚将对颜真卿的书法欣赏,升华为一种精神上的追慕,一种朝拜的仪式。人们在研习颜体时,不仅仅在练字,也在接受一种道德力量的浸润。
欧阳修《集古录》提到一则趣闻:颜真卿当时是刑部尚书,他给同朝为官的李太保写了一幅帖子,即著名的《乞米帖》。在帖子中,颜真卿说自己“拙于生事,举家食粥来已数月,今又罄乏,实用忧煎。”后来这本墨迹出现在欧阳修的亡友王子野家。子野出于相家,但他清苦甚于寒士,生前,子野常摹帖刻石,以遗朋友,并对朋友说:“鲁公为尚书,其贫如此,吾徒安得不思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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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真卿 《乞米帖》
由此可见,颜真卿在后世成为君子的模范,颜体或许就成为士大夫的一种武器,用来自卫或反戈一击。苏轼在这一点上做到了极致。某种程度上,他成为了第二个颜真卿。整个宋代,蔡襄学习颜真卿,苏轼称蔡襄为本朝第一;苏轼学习颜真卿,黄庭坚称苏轼为本朝第一。他们好像在进行接力赛,把颜真卿的影响一棒一棒传下去。
那么,为什么是颜真卿成为超越王羲之的存在?宋四家之后靡然学颜,仅仅是因为颜真卿忠臣烈士的道德人格吗?或者说是怎样一种机制塑造了“颜真卿”?
欧阳修说,“公忠义之节,明若日月,而坚若金石,自可以光后世,传无穷,不待其书然后不朽。”蔡襄也说,颜鲁公天资忠孝人也,人多爱其书。
忠臣烈士固然可以不朽,在世人看来,颜真卿书法能够超越王羲之,却是有其内外多方面的契机。
首先,从书法本体角度,颜真卿在书法史上确实处于承前启后的枢纽位置,这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其自身的原因。颜真卿所在的唐代,在书法史上是一个总结和转折的枢纽。从字体演变的角度,唐代以前的各种字体,不等发展到极度成熟就会有一种新的字体,来承载书家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而唐代以后,书体再无新变,人们只能在前人的经典作品中寻求突破。从笔法发展的角度,唐代出现的高桌高椅改变了人们起居的习惯,提按取代了绞转,成为主要的笔法,而颜真卿是提按书风的开创者。后来的学书者希望突破二王以来森严的书法体系,莫不求助于颜真卿。
其次,颜真卿的一生,完美体现了“书法即人格的流露”这个判断。古人追求“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人文理想,艺术是人格的表现和流露。书法之于颜真卿,正如诗歌之于杜甫,他们人格的整体,在某些瞬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作品中。
在《祭侄文稿》中,我们从纸面上的笔触、涂改的痕迹、书写的节奏,能够还原作者感情从克制到迸发的过程,体会其此时内心的沉痛和愤恨。眼前会想象出当年常山城破时颜氏一门“巢倾卵覆”的悲剧,以及多年后颜真卿殉国蔡州的一幕,这一幕幕如同电影镜头般叠化,击中了观者的心房。这样的观摩与感动,在一千多年间,不断重复。古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艺术上的不朽。中国文化,正是在一次次的体悟和共鸣中,实现了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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