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文艺评论丨当我们谈论《简·爱》时,还能谈些什么?( 二 )


简坦陈道,“我会被说成贪心不知足。我没有办法,我的个性中有一种骚动不安的东西,有时它搅得我很痛苦”。勃朗特多次借用风景描写来彰显女主人公躁动的内心世界,她无限渴求着远方,然而可怕之处也在于,远方永远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在罗沃德的八年常规生活令简感到“厌倦”,当她盯着窗外,视线追踪着“那条白色的路蜿蜒着绕过一座山的山脚,消失在两山之间的峡谷之中”时,简不由感慨道:“我多么希望继续跟着它往前走啊!”。她随即开始祈祷,祈祷自由,而“这祈祷似乎被驱散,融入到微风之中”。于是她“放弃了祈祷,设想了一个更谦卑的祈求,祈求变化,祈求刺激。而这恳求似乎也被吹进了浩茫的宇宙”。最终,简“近乎绝望地叫道,‘至少赐予我一种新的苦役吧!’”。当简在桑菲尔德府安顿下来之后,她又被这种平静的日常所折磨,在她“极目远望与世隔绝的田野和小山,以及暗淡的地平线”时,简再次呼唤道:“我渴望自己具有超越那极限的视力,以便使我的目光抵达繁华的世界,抵达那些我曾有所闻,却从未目睹过的生气勃勃的城镇和地区”。类似的心理活动反复出现在简的几段生活经历中,对远方和变化的想象构成了故事得以推进、发展的源动力。
与此同时,简对苦役的主动召唤使得读者难以对她施以轻率的同情,甚至,任何来自他者的同情,似乎都在消解她行动的神圣性。早在小说的第一部分,简便借用自己被体罚的经历,来展现苦难和羞辱何以转化为一种崇高体验。当简因为不小心打碎写字板,被迫“站在屈辱台上示众”,痛苦到“呼吸困难,喉头紧缩的时候”,海伦从她的身边走过,同时投来一道目光,这道目光给了简巨大的支持,她将此解释为:“仿佛一位殉道者、一个英雄走过一个奴隶或者牺牲者的身边,刹那之间把力量也传给了他”。将自我类比成“奴隶”或者“牺牲者”,简从这种自我想象中体验到了一种殉道般的崇高与庄严。
现实主义@文艺评论丨当我们谈论《简·爱》时,还能谈些什么?
文章插图

和小说中的简一样,勃朗特同样以家庭教师一职谋生,这份职业一方面带来更多的机遇,使得她有机会接触上流阶层,施展她的才学,一方面又带来了更多的羞辱与不堪,因为它本质上是一种服务型职业。智识上的自命不凡和经济上的窘迫不安困扰着勃朗特,在写给友人艾伦·纳西的信中,她坦陈道:“炽热的想象有时会吞噬我,使我感到社会的平淡乏味。”
勃朗特深知写作和想象如何赋予庸碌的日常激情和意义(这也是她和她的姐妹从小玩的游戏),她让她的主人公简也加入叙述,爱上叙述,并通过倒叙,让简得以不断反刍过往激励的情感体验。
简描述道:“这个故事由我的想象所创造,并将继续不断地讲下去。这个故事还由于那些我一心向往、却在我实际生活中没有的事件、生活、激情和感受,而显得更加生动”。在她和罗切斯特的亲密关系中,简不断通过自我贬低、自我羞辱来满足她对激情一种近乎病态的渴求,因为,没有比羞辱更能强烈地触及自我存在的情感。在那段(曾经)振聋发聩的自白中,简呐喊道:“难道就因为我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就没有灵魂,没有心肠了?——你不是想错了吗?我的灵魂和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样充实!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姿色和充足的财富,我会使你同我现在一样难分难舍,我不是根据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躯同你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同你的灵魂在对话,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本来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