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汪曾祺和他的京派师友们( 二 )


汪曾祺与卞之琳 , 似无直接交集 , 虽然他们后半生都居住在北京 。 但卞之琳与沈从文是多年的老友 , 沈从文逝世 , 《人民日报》《文汇报》都来请他写纪念文章 , 可见其关系密切 , 人所共知;而卞之琳追求张充和 , 虽没成功 , 诗文中却处处秘藏着美丽倩影 , 汪曾祺也不会不晓得 , 只是不会写出来——这一点 , 汪曾祺比较“老派”的 。 但卞之琳与汪曾祺都推崇废名 , 都写在文章里了 。
废名毕业于北大 , 1920年代成名 , 他相貌高古 , 其文如其人 , 即便写小儿女情态的小说 , 那片竹林、桃花后面总隐约掩映着五祖寺 , 由青春而入禅意 , 味道有些缥缈;《莫须有先生传》更为奇崛 , 他写得煞有介事 , 读者也看得惊异有趣 。 废名本名“冯文炳”、改名“废名”到小说人物取名“莫须有” , 他似乎执意要藏匿在历史深处 。 但汪曾祺念着他 , 说自己受过他的影响 , 写旧体诗赞废名 , “禅心寂寂似童心”“谁识清诗满竹林”之句 , 可谓知语;晚年应邀为废名作品集写序 , 敬仰之情满溢文字之间 。 而卞之琳 , 也非常欣赏废名 , 1980年代初也为废名的选集写过序 , 和汪曾祺一样 , 都说自己不够格——那时废名已死去近20年了 。
废名写小说的名气大 , 但他的诗更奇妙 , 卞之琳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起句的那首《断章》 , 几乎尽人皆知 , 废名的诗似乎还没有“出圈” , 只是文学圈里人和读到其诗的人会一见倾心、激赏 。 不妨让两人的诗PK一下:
《栽花》
废名
我梦见我跑到地狱之门栽一朵花 ,
回到人间来看是一盏鬼火 。
《街头》
废名
行到街头乃有汽车驰过 ,
乃有邮筒寂寞 。
邮筒PO
乃记不起汽车的号码X,
乃有阿拉伯数字寂寞 ,
汽车寂寞 ,
大街寂寞 ,
人类寂寞 。
《鱼化石》
卞之琳
我要有你怀抱的形状 ,
我往往溶化于水的线条 。
你真像镜子一样地爱我呢 。
你我都远了乃有鱼化石 。
两人的诗 , 很是奇妙 , 中西古今之味 , 勾兑比例 , 同与不同 , 值得细细品鉴 。
诗人卞之琳轻易不写小说 , 一旦出手 , 便也如其诗一般远山含黛、云锁烟埋、却道天凉好个秋 。 卞之琳是作家 , 也是翻译家 , 学者 , 文学品味颇高 。 他的好友 , 他们汉园三诗人的另一位——何其芳 , 后来也是文学评论家 。 三十年代 , 卞之琳与何其芳曾在废名北平的家中住过几天 , 那时废名南回省亲 , 安排老仆人接待他们 , 卞之琳自承是废名的小友 , 说废名虽然私下喜欢谈禅论道 , 但人情味十足 。
何其芳的成名作《画梦录》 , “我想谈说种种纯洁的事情” , 檐雨、星光、扇上的烟云、独语的少年、梦中的道路……一度也融入汪曾祺的少年梦想中吧?虽然后来两人没有什么交往记录 , 汪曾祺却有诗赞曰:“鼙鼓声声动汉园 , 书生掷笔赴烽烟 。 何期何逊竟垂老 , 留得人间画梦篇 。 ”
抗战改变了多少人的道路啊!写小清新诗文的何其芳 , 其散文集《画梦录》与曹禺名剧《日出》一起获得《大公报》文艺奖 , 评委是朱自清、叶圣陶、杨振声、朱光潜、巴金、李健吾、林徽因、沈从文等文坛名家 。 那是1936年 , 全面抗战前一年的文坛盛事 。 其后 , 何其芳去延安鲁艺 , 成为党的文艺工作者 , 1940年代到重庆传达《讲话》 , 是胡风等在国统区的作家们眼中的延安来的“大员” , 新中国成立后任社科院文学所所长 , 但其一生始终保有汪曾祺诗中所言的“书生”气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