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书|杨献平:弱水流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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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流沙之地
□杨献平
无边的苍黄 , 沙丘此起彼伏 , 尤其是月光之夜 , 浩大的瀚海 , 却有着处子的静谧、深邃与坦然 。 在以往的想象中 , 沙漠狂躁 , 风暴和沙尘随时都在崛起和横扫 , 垄断和遮蔽天地间的一切 , 可没想到 , 古人所说的瀚海泽卤 , 也有着温驯 , 甚至美好的一面 。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 , 我带着年少和迷茫的自己 , 从南太行山区至冀南平原 , 乘坐绿皮火车 , 一路向西 , 起初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到哪里 , “哪里”又是怎么样的一种环境和气候 , 包括它的自然和人文等等 。 不论在什么时候 , 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的前方是什么 , 甚至具体的方位和环境 。
火车到酒泉 , 清冷的早晨 , 零星的雪花仿佛从祁连山顶抖落 , 寒风刺骨 , 耳朵先是一阵疼痛 , 继而发烫 。 排队出站 , 登上早已停候多时的大轿车 。 雪花愈加密集 , 在窗玻璃上打出当当的脆响 。 二十多公里后 , 一些建筑迎面而来 , 大都是三四层高的灰色楼房 , 融化的雪水使得整个街道到处都是黑色的污水 。 军官说 , 这就是酒泉 。 李白诗说 , “天若不爱酒 , 天应无酒星 。 地若不爱酒 , 地应无酒泉 。 ”我觉得神奇 , 没想到 , 自己来到的地方 , 竟然与李白有着如此直接的联系 。
这显然是一座边地城市 , 它的历史与乌孙、大月氏、匈奴、回鹘、吐蕃、突厥、蒙古等游牧民族关系密切 。 大轿车穿城而过 , 径直向北而去 。 那个年代 , 我最渴望的 , 便是此生能够容身城市 , 哪怕最偏僻的一座县城 。
沿途的多是干枯的杨树 , 乌鸦聚集在灰白色的树杈上 , 呱呱的叫喊和飞行的黑影 , 使得周边的戈壁更加荒芜 , 零星的村庄宛若一块块巨大的黄土堆 , 在风雪之中 , 毫无生机 。 我心里有些失落 , 不知道究竟要到哪里 。 过金塔盆地 , 窗外的大戈壁无限延展 。 雪花依旧漫天飞舞 , 撞得窗玻璃吱吱有声 。 四周的荒野上 , 也被大雪敷上了一层棉絮式的白色 。
进入军营 , 我发现 , 成排的杨树上落满了乌鸦 , 它们干燥的叫声也是黑色的 。 如刀的风捧着轻浮沙尘 , 覆上了我单薄的身体 , 而且在内心也开始有所动作 。 我感到沮丧 , 如同一根树苗 , 还没有扎下根来 , 就被暴露在了孤独的旷野之中 。 这是一座神秘的军营 , 处在巴丹吉林沙漠的西部边缘 。 西边的弱水河 , 在沙漠的河床之中 , 像是艰难迁徙的白蛇 。 两边是成片的杨树 , 里面包裹着村庄 。 铁青色的戈壁滩环绕四周 , 表面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卵石 , 沙子粗大 。 这里肯定是3000万年前 , 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之前的浩渺海底 。 身处其中 , 即使站着不动 , 感觉也有一种摇晃和被淹没之感 。
春秋冬的风沙 , 把整个沙漠乃至西北都当作了它的疆场 , 大风携带的石子犹如古代军士万发齐射的箭矢 , 打在身上 , 麻酥酥地疼 。 每个早晨醒来 , 被子上落着一层灰沙 , 使劲抖动一下 , 沙子在水泥地上蹦跳如舞蹈 。 唯有夏天是沙漠当中美好的季节 , 性情狂暴的风沙就像巨人和它们的孩子 , 待在沙漠深处 , 安静、沉肃 , 在烈日之中 , 涵纳天光 。 稀疏的草木大都聚集在一起 , 手挽手、肩并肩地成长 , 这种姿势 , 体现的是万物之间的合作互助精神 。 戈壁边缘有一些海子 , 水边的是芦苇、嫩草和红柳的天堂 , 丰密而又青翠 。 当地的农民会把驴子、马、骡子、羊等牲畜放进去 , 任由它们啃食 。 我最喜欢马匹了 , 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 , 还有浑身斑斓的 。 傍晚时分 , 它们甩着尾巴 , 一边驱赶蚊蝇 , 一边把落日甩向地平线 。 西北地区的落日格外恢弘 , 光辉投射之处 , 仿佛浩荡的鲜血 。 人和其他牲畜在其中 , 就像是一幅古意盎然的油画 。 接下来的秋天 , 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情 , 一阵北风浩荡 , 冷意便趁机攻占了沙漠及其周边的所有的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