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画|陈师曾|文人画之价值

陈师曾《博古三清图》纸本设色 40.5×120cm 1922年
何谓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 , 含有文人之趣味 , 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工夫 , 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 , 此之所谓文人画 。 或谓以文人作画 , 必于艺术上功力欠缺 , 节外生枝 , 而以画外之物以弥补、掩饰之计 。 殊不知画之为物 , 是性灵者也 , 思想者也 , 活动者也 , 非器械者也 , 非单纯者也 。 否则直如照相器 , 千篇一律 , 人云亦云 , 何贵乎人邪?何重乎艺术邪?所贵乎艺术者 , 即在陶写性灵 , 发表个性与其感想 。 而文人又其个性优美 , 感想高尚者也;其平日之所修养品格 , 迥出于庸众之上 , 故其于艺术也 , 所发表抒写者 , 自能引人入胜 , 悠然起淡远幽微之思 , 而脱离一切尘垢之念 。 然则观文人之画 , 识文人之趣味 , 感文人之感者 , 虽关于艺术之观念浅深不同 , 而多少必含有文人之思想;否则如走马看花 , 浑沦吞枣 , 盖此谓此心同、此理同之故耳 。
世俗之所谓文人画 , 以为艺术不甚考究 , 形体不正确 , 失画家之规矩 , 任意涂抹 , 以丑怪为能 , 以荒率为美 , 专家视为野狐禅 , 流俗从而非笑 , 文人画遂不能见赏于人 。 而进退趋跄 , 动中绳墨 , 彩色鲜丽 , 搔首弄姿者 , 目为上乘 。 虽然 , 阳春白雪 , 曲高寡和 , 文人画之不见赏流俗 , 正可见其格调之高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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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师曾《菊养天年图》纸本设色 82×41cm
夫文人画 , 又岂仅以丑怪荒率为事邪?旷观古今文人之画 , 其格局何等谨严 , 意匠何等精密 , 下笔何等矜慎 , 立论何等幽微 , 学养何等深醇 , 岂粗心浮气轻妄之辈所能望其肩背哉!但文人画首重精神 , 不贵形式 , 故形式有所欠缺而精神优美者 , 仍不失为文人画 。 文人画中固亦有丑怪荒率者 , 所谓宁朴毋华 , 宁拙毋巧 , 宁丑怪毋妖好 , 宁荒率毋工整 , 纯任天真 , 不假修饰 , 正足以发挥个性 , 振起独立之精神 , 力矫软美取姿、涂脂抹粉之态 , 以保其可远观不可近玩之品格 。 故谢赫六法 , 首重气韵 , 次言骨法用笔 , 即其开宗明义 , 立定基础 , 为当门之棒喝 。 至于应物象形 , 随类赋彩 , 传移摹写等 , 不过入学之法门、艺术造型之方便 , 入圣超凡之借径 , 未可拘泥于此者也 。
盖尝论之 , 东坡诗云:“论画贵形似 , 见与儿童邻 。 ”乃玄妙之谈耳 。 若夫初学 , 舍形似而骛高远 , 空言上达而不下学 , 则何山川、鸟兽、草木之别哉?仅拘泥于形似 , 而形式之外 , 别无可取 , 则照相之类也 。 人之技能 , 又岂可与照相器具、药水并论邪?即以照相而论 , 虽专任物质 , 而其择物配景 , 亦犹有意匠寓乎其中 , 使有合乎绘画之理想与趣味 。 何况纯洁高尚之艺术 , 而以吾人之性灵、感想所发挥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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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师曾《禅意册》十四开之十四 纸本水墨
文人画有何奇哉?不过发挥其性灵与感想而已 。 试问文人之事何事邪?无非文辞诗赋而已 。 文辞诗赋之材料 , 无非山川、草木、禽兽、虫鱼及寻常目所接触之物而已 。 其所感想 , 无非人情世故、古往今来之变迁而已 。 试问画家所画之材料 , 是否与文人同?若与之同 , 则文人以其材料寄托其人情事故、古往今来之感想 , 则画也 , 谓之文亦可 , 谓之画亦可;而山川、草木、禽兽、虫鱼 , 寻常目所接触之物 , 信手拈来 , 头头是道 。 譬如耳目鼻舌 , 笔墨也;声色臭味者 , 山川鸟兽虫鱼、寻常目所接触之物也;而所以能视听言动触发者 , 乃人之精神所主司运用也 。 文人既有此精神 , 不过假外界之物质以运用之 , 岂不彻幽入微、无往而不可邪!虽然 , 耳目鼻舌之具有所妨碍 , 则视听言动不能自由 , 故艺术不能不习练 。 文人之感想、性格各有不同 , 而艺术习练之程度有等差 , 此其所以异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