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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孔阳濮之珍伉俪都是我的老师 , 他们年轻时 , 一位教《文学引论》 , 一位教《语言学引论》 , 系主任朱东润先生将他们家戏称为“双引楼” 。 朱老是书法家 , 可惜蒋、濮二位没有乘机要他题写“双引楼”匾额 , 否则倒也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
不过 , 我们1953级的《语言学引论》还是吴文祺先生讲授 , 要到下一个班级濮先生才开始接任此课 。 她给我们班上的是写作课 。 那时濮先生还打着两条小辫子 , 走起路来辫子左右跳动 , 很有青春的活力 。 濮先生讲话非常清晰 , 也要求我们作文明白晓畅 。 那时我们都是文青 , 写作常带文艺腔 , 追求文笔之美 , 但濮先生说 , 写文章要把意思表达清楚 , 不要写得花里胡哨 , 这使我受益匪浅 。
毕业后我留校任教 , 长期与蒋孔阳先生同处于文艺理论教研室 , 还做过蒋先生《文学概论》课(《引论》课后来通称《概论》课)的辅导教师 。 这样 , 我与蒋、濮二先生的关系就更密切了 。 不过促使我与他们走得更近的 , 还是参加“四清”运动的经历 。 我参加过一期小四清 , 两期大四清 。 大四清的时间很长 , 第一期搞了半年多 , 第二期则将近一年 。 第一期在奉贤县胡桥公社 , 与濮先生在一起;第二期在宝山县罗店公社 , 与蒋先生在一起 。 奉贤离复旦较远 , 那时交通不便 , 要走大半天时间才到 。 每月轮休时濮先生总约我一起走 , 说路上有个伴 , 可以说说话 。 在罗店搞四清时 , 我与蒋先生常在一起聊天 , 有时还结伴溜到镇上买东西吃 。 我们的师生友谊 , 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
蒋先生身体不好 , 77岁就过世了 , 濮先生一个人居住 , 有点寂寞 。 她在美国教书的二女儿蒋红接她到美国去住 , 她不习惯在国外久居 , 住了几时就回来了;在复旦工作的三女儿蒋年要她搬过去同住 , 她也不肯 , 还是喜欢住在老窝 , 过自己的生活 , 做自己的事 。 独居有独居的好处 , 但年纪大了 , 也有难处 。 有一次 , 濮先生跌倒骨伤 , 站不起来 , 恰巧钟点工阿姨又不在 , 家里没人 , 非常为难 。 好在她头脑清楚 , 赶快爬到厨房 , 先把炖着菜的煤气灶关掉 , 以免煤气泄漏起火 , 然后再爬出厨房呼救 。 真是临危不乱!后来 , 在上海大学工作的大外孙(大女儿蒋濮的儿子)每周来陪住两次 , 帮她做点事 , 陪她说说话 , 她很高兴 。
濮先生生于1922年 , 到去年(2021年)已是虚龄百岁 , 复旦大学中文系和校统战部联合为她做百年大寿 , 也请我们这些老学生参加 。 濮先生自那次摔跤以后 , 就行走不便 , 这次是坐着轮椅来的 , 但头脑还很清楚 , 在致答辞时 , 讲得头头是道 , 我们一桌吃饭 , 她的食量也很好 , 真是令人高兴 。 过了几天 , 她忽然打电话给我 , 说想与我聊聊天 。 她的记忆力仍然很好 , 讲了许多往事 , 都很清楚 , 但毕竟年纪老了 , 也有记不清的时候 。 谈着谈着 , 她忽然问我:“小吴 , 你今年有60岁了吗?”我回应道:“濮先生 , 我都85岁了!”她说:“啊!你都那么大了?那我不好再叫你小吴了 , 以后叫你老吴吧!”我忙说:“在老师面前 , 我永远是小吴!”她高兴地笑了 。 后来我转而一想 , 觉得也不奇怪 , 贾植芳先生晚年也老是问我:“小吴 , 你60岁到了吧?”那时 , 我已70多岁了 。 而我那些早期学生 , 现在也有七八十岁了 , 我仍觉得他们还小 , 把他们当年轻人看待 。 这大概是做教师者的普遍心理 , 不一定是记忆力的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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