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人|跑题的人生也可以很精彩 《琴人》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二 )


我似乎在突然间对所有事物都失去了热情和反应 , 我还在那儿站着 , 面对着朋友们 。 时间也许没过多久 , 还不够他们察觉到我出了问题 。 但我觉得很久了 , 身体也变得麻木 。 我想唤醒它 , 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就只有弹琴 , 于是我走到琴的前面 , 坐下 , 弹了《渔樵问答》 。
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 , 那种感觉一直徘徊不去 , 伴之过快的心率 。 而且只要我阅读 , 情况就会加重 。 在那之前 , 我与文本为伴 , 虚构比真实更让我感兴趣 。 我仿佛一直生活在虚构中 , 一种很复杂又具体的虚构 , 喜欢古琴也是一种虚构 , 我弹琴做琴 , 但却始终没有跟真实的古琴去连接 。
至今我也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 , 如同欧阳修提到过的那个模糊的词:幽忧之疾 。 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 只是让你觉得不对劲 。
这种感觉像是看到一个巨大的空洞 , 每感到要往那个洞口下坠时 , 身心就激烈地想要反抗 。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这么个空洞吧 , 只是我们用各种事物来填塞它 , 或者在上面盖些东西 , 仿佛它是可以被充实或者是不存在的 。 直到有天我们直视它 。 就像梦到坠落时 , 不再被吓醒 , 而是敢掉到底部去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 最后发现 , 什么也没有 。 不会被摔死 , 洞也确实不存在 。 那只是个梦 。 让人不适的只是那个下坠的感觉 , 以及恐惧 。
那是在四月 , 暖风流过树木间 , 带着野蛮生涩的气息 , 吹出细嫩的芽 。 艾略特写道 , “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正是那种生发与蜕变的残酷 。

杭州的夏天四十来度 , 我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 , 就像古人数黄豆弹琴那样 , 我拿一些琴轸来计数 , 弹一遍就从左边的轸子里拿一颗到右边 , 完了清零重算 。 我以这样的方式来感受时间 , 它在指下流动、消逝 , 留下一些老茧硬皮 , 时间过得有切实感 。
弹琴唤起我对身体的感知 。 当我坐在琴前 , 感受不到时间的消逝 。 手指划过琴弦 , 有略微的不适感 。 声音传到耳朵 , 有时不是很好听 , 但那是一个完全专注的时刻 。 有时候会想起别的事情 , 特别是在熟练之后 , 但有的时候能够全然地坐在那里 , 拨琴弦的动作和琴声给我的回应完全融合在一起 。 起码在身体上 , 这个时候是完全在与自己相处 。 它不放任和追逐我的大脑 , 而如其所是 。 弹琴最初给我的感受就是这样 , 它像体育一样 , 它提醒我关心我的身体 。 那个夏天我也做些别的事情 , 有阵子我去跳舞 , 有阵子去写字 , 那种感觉都很相似 。
开始的时候我弹琴跟音乐没有太多关系 , 我并不怎么听音乐 , 也不听琴 。 不仅斫琴对我来说像劳作 , 连弹琴也像是一种劳作 。 它无关乎弹琴的音乐结果 , 只是每天坐在那里 , 弦调准 , 然后去弹而已 。 我用它来拨弄身体上的那根弦 , 有点走音的不在本位上的那根弦 , 想想怎么能把它拨正 。
后来我慢慢忘掉了身体 , 到达音乐之中 。 我弹一些大家都会弹的曲子 , 像《渔樵问答》《梅花三弄》《流水》 《潇湘水云》之类的 , 相比原来 , 我的熟练度好了很多 , 一点点地看谱听录音 , 似乎我也慢慢有了一些细节 。 古琴在我的世界里开始变得立体 , 慢慢成为我身体的一个部分 , 也治愈了我那莫名其妙的病症 。 我开始感受到弹琴的那种得心应手 , 这与弹得好坏没关系 , 只是关乎自身 。 弹琴的时候不用去想任何问题 , 整个精神都可以专注在声音里面 , 身体由它自身的本能去弹奏 , 然后感受反馈回来 , 激发下一个动作 , 这种循环就在一个片刻里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