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伟|在出戏与入戏之间,开辟进入传统戏曲世界的门径( 四 )


|商伟|在出戏与入戏之间,开辟进入传统戏曲世界的门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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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弹词》(袁国良 饰 李龟年)
《张协状元》是《永乐大典戏文三种》中保存相对完整的一部作品 , 可以看到副末开场的一个早期例证 。 这位副末(《永乐大典》作“末” , 实为“副末” , 正像其中的“净”也是“副净”)不仅“报幕” , 还借助诸宫调的说唱形式 , 把戏情的主要关目预演了一遍 。 他一个人一台戏 , 在不同的人物角色之间来回转换 , 但同时又在这出独脚戏中承担了说书人的角色 。 或许有人会说 , 《张协状元》的副末开场采用诸宫调的形式 , 保留了早期戏曲从说唱艺术蜕变出来的痕迹 , 是戏曲艺术尚未成熟的标志 。 但是为了将戏曲确立为一种独立的艺术样式 , 就认为它与说唱艺术一刀两断 , 那也难以成立 。 事实上 , 此后的传奇作品中往往会设置一位说书人的角色 , 如《长生殿》中的李龟年和《桃花扇》中的柳敬亭 。 他们都是戏中的说戏人 , 通过说唱的形式把戏的内容重新表演一遍 , 与正在展开的戏曲形成对话 , 因此在戏曲作品内部产生了说唱与戏曲互动的复调结构 。
严格来说 , 每一位戏曲演员同时也是叙述者 。 他出场时自报家门 , 还不忘交代自己在做什么和当下场景的来龙去脉 。 戏台上步换景移 , 也需要他凭借独白和唱词来做描写与叙述 , 而不是依赖戏台的砌末道具 。 总之 , 戏曲表演并没有摒弃说唱艺术 , 而是将它吸收进来 。 即便是文人传奇的巅峰之作如《牡丹亭》 , 也往往借用说书的表演方式 。 例如春香目睹杜丽娘病重身亡时 , 不仅直接面对观众说话 , 而且径自以“看官”相称:“列位看官们 , 怎了也!待我哭他一会 。 ”9石道姑登场说:“你哭得好 , 我也来帮你 。 ”又将《史记》叙述人皮里阳秋的讥讽化作人物的语言说了出来 , 与戏台上的此情此景拉开了反讽距离 。 10而作为叙述者 , 人物在讲述戏情时 , 模拟说书的习语套话 , 更是寻常可见 。 例如 , 杜丽娘的唱词曰:“一点色情难坏 , 再为世人 , 话做了两头分拍 。 ”11陈最良在最后一出登场时 , 以说书的文字修辞结束道白曰:“正是:‘三生石上看来去 , 万岁台前辨真假 。 ’道犹未了 , 平章、状元早到 。 ”12可知演员一身二任 , 在说唱叙述者与戏曲人物角色之间往返移动 。 与此相应 , 便有了戏曲表演的出戏与入戏 。
除此之外 , 副末这一脚色还为我们提供了一次机会 , 来理解戏曲表演中演员与人物角色 , 以及戏曲脚色与人物角色的双重关系 。 这双重关系同时体现在戏文与戏台表演两个方面 。 在《张协状元》的第五出中 , 这位副末改扮张协家的仆人 。 张协的母亲对仆人吆五喝六 , 却没有直呼其名 , 而是说:“叫副末底过来!”13这位仆人没有名字 , 就叫“副末” 。 在早期戏曲中 , 仆人未必有名有姓 , 而是像其他类似身份的人物角色那样 , 依惯例使用类名 , 如伙计叫小二哥 , 衙役叫张千之类 , 但以“副末”相称就不同了 。 这等于提醒观众 , 不要只看副末所扮演的那个人物 , 而是要看副末在扮演 。 观众即便一门心思地要沉浸在戏曲的人物情节中 , 那也做不到 。
戏曲表演在脚色行当与人物角色之间的关系上大做文章 , 甚至不断地将观众的注意力引向演员和他承担的脚色身上 。 早期戏曲中的许多脚色都可以在同一出戏中扮演不同的人物角色 , 南戏的副末如此 , 副净也一样 。 副净可扮男性 , 又可以反串女角 。 重要的是 , 他不仅一身数任和性别反串 , 而且把自己的换角和反串变成了戏台上插科打诨的话题 。 这无疑是节外生枝 , 游离于人物情节之外 , 但又正是戏的一部分 , 甚至由此衍生出新的情节和场景 。 这也正是出戏和入戏的一种特殊的转换形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