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坊七巷的足音( 二 )


据说历代封建王朝中 , 中进士数量超过千人的县全国仅有十八个 , 其中 , 福建就占四个:闽县(今福州)、晋江、莆田和建安(今南平) 。 有一个说法 , 福建之所以人才辈出 , 与历史上北方士族因战乱南迁有关 , 像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 , “五胡乱华” , “衣冠”纷纷“南渡” 。 也就是说 , 福建之所以如此出人才都是因为读书人的基因遗传得好 。 但我觉得 , 基因的遗传只是内因 , 父辈如龙虎、子侄辈如豚犬的比比皆是 。 福建人才如此星汉灿烂、洪波涌起 , 一定还有外因 。 那么 , 这个外因是什么呢?外因真的如南宋福建人陈俊卿说的“地瘦栽松柏 , 家贫子读书”吗?道理似乎是这样 , 用在其他地方应该也不错 , 似乎“放之四海而皆准” , 可是用到三坊七巷的士子身上 , 就不那么准了 。 要知道 , 当年的三坊七巷可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 , 有人说 , 当年的三坊七巷之于福州 , 就好比紫禁城之于北京 。 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是如何做到“富而不骄 , 贵而不舒” , 并且让“读书人的血”一直往下流传的呢?我一边走 , 一边思索着 。 脚步叩在石板上 , 像是发出一声声探询 。
我仰望着高大的牌楼式门墙 , 不由想起一句话:“用力之要 , 尤在多读圣贤书 , 否则即易流于下 。 ”
三坊七巷的达官贵人 , 身居庙堂之高仍然不忘提醒子孙 , 要时刻谨记勤勉、努力、向上、向善 , 唯其如此 , 家族的血脉才能世世代代流传 。
是夜 , 在酒店中 , 听着窗外福州腔调的街谈巷议渐渐稀疏 , 我也渐渐入眠 。 春日的三坊七巷 , 房间里已经有了蚊子 , 搅了我的清梦 , 索性披衣起床 , 一个人出了酒店 , 把自己当成一股风 , 随意地在三坊七巷里游荡 。
与白天和晚上的喧嚣相比 , 清晨的三坊七巷像换了一个人间 。 游人就像潮水般从三坊七巷退去 , 等到早上八点左右 , 再开始如潮水般涌来 。 我盯着石板街看 , 仿佛那些消失的脚步都一样是梦 。 天空幽兰澄澈 , 旭日尚未初升 , 小巷的尽头 , 偶尔闪现出早起的保安的身影 。
几根藤从墙头垂挂下来 , 那么随意 , 简直是一幅抽象派大师的杰作;文儒坊的那棵老榕树 , 垂下一缕缕棕色的气根 , 像极了京剧里老生的髯口;窄巷 , 院墙高深 , 闽山巷的院墙差不多有两层楼那么高 , 人在巷子里走 , 仰望着高高的院墙 , 是为了防盗还是主人身份的象征?仰望院墙上方的一线天 , 真有一种坐井观天的感觉 。 三坊七巷 , 能寻觅到一个坐井观天的人吗?
在晨光中漫步 , 触目皆是青瓦白墙 , 使出生在安徽的我又恍惚走进了家乡的一处古老建筑 。 但与徽派建筑的马头墙墙檐平如一条直线不同 , 三坊七巷的马头墙墙檐都带着圆圆的弧度 , 状似马鞍 , 当地人称这种墙为“马鞍墙” 。 从建筑上看一个地方人的性格 , 马头墙是不是体现着安徽人的性格要方正一些 , 马鞍墙体现着福建人的性格要圆融一些?似乎显得很牵强 。 我想 , 三坊七巷的建筑风格是徽派建筑在福州本土化的产物 , 应该是一种恰当的表达 。 那么 , 拿来、借鉴、交融 , 是否可以说成是三坊七巷的文化之魂?

一路走来 , 沈葆桢故居等大门都紧闭着——古老的历史隔在厚厚的门板背后 , 隔在各种匾额、对联的背后 。 隔也隔不住的 , 是那历史中流光溢彩的东西总要无声地从板壁间、从匾额间、从门缝里、从石头狮子的底座下无声无息地往外漫漶 , 渐渐地在晨光中浸润了一块块青石铺砌的街道 。
所有的门都会打开的 , 所有的历史都会呈现出来 。 早晨九点以后 , 游人潮水般漫进三坊七巷的时候 , 我和友人走进了位于黄巷的小黄楼 。 据说它是三坊七巷里面积最大的古民居 。 对见惯了江南园林的人来说 , 院子也无多少新巧之处 。 吸引我的是院子里的一棵百年苹婆树 ,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苹婆树 , 叶片翠绿而肥大 , 比枇杷树的叶子要大一些、薄一些 , 高大的树冠间隐隐有些白色的花朵 。 还有一棵古老的芒果树 , 据说就是小黄楼的第一任主人、唐大顺二年进士、崇文阁校书郎黄璞亲手所植 。 如此说来 , 这是一棵千年的古树了 。 树干 , 一个成年人伸展开双臂未必能抱过来 , 现在被称为“芒果王” 。 树和人的关系 , 最容易引人遐想 。 树叶在微风中飒飒有声 , 仿佛正在一页一页地翻阅千年的史书 , 或者正在议论发生在这栋楼里乃至三坊七巷的陈年旧事 。 这飒飒声中一定有关于三坊七巷文化之魂的片光零羽 , 只是无人能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