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英雄、反英雄以及吃瓜群众

一代人|英雄、反英雄以及吃瓜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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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张阅
上海艺术电影联盟波兰电影大师展,聚焦“波兰学派”1955年到1965年十年间四位大师的名作,安杰伊·瓦伊达的《一代人》(1955)和《下水道》(1957)、安杰伊·蒙克的《英雄》(1958)、耶尔齐·卡瓦莱罗维奇的《夜车》(1959)和《修女乔安娜》(1961)、沃伊切赫·哈斯的《萨拉戈萨手稿》(1965)。影片风格、题材、故事年代各异,只有一部故事讲波兰人在当时那段和平年月的生活,却整体折射出他们当时的精神状态。
英雄的诞生与解构
按参演过《一代人》的罗曼·波兰斯基的说法,波兰电影是从这部开始的,它与《下水道》《灰烬与钻石》共同构成安杰伊·瓦伊达的“战争三部曲”。受审查约束较少、创作自由度更高的《下水道》显然艺术性、戏剧力量、批判强度更高,但《一代人》也完整呈现了实际参加过抵抗组织波兰家乡军的瓦伊达对往昔的看法,展露了他的影像大师天赋。
《一代人》里,我们看不到所谓完美的革命者,死亡却随时封印这些来不及成熟的生命:年轻人自发地扒德国火车,可能白白送命;走上革命道路只因做宣讲的姑娘太美,姑娘也为革命的明天迷茫;枪杀某个德国人,只因结过梁子,杀完还兴奋难平;老同志因为小同志偷了他们的枪,还去找他麻烦……瓦伊达见过真实,懂得写革命者的弱点和情感。塔杜施·扬查尔演的风衣翩翩的少年,为照顾病重的父亲,拒绝彻底投身革命,却敌不过同志们小狗般的求助眼神,他从惶恐逃避德国兵追捕到勇敢跳下旋转楼梯就义,是全片最动人的段落之一,紧张而不失艺术感。
《一代人》里的姑娘,眼睛闪亮,因为革命时代的恋爱激情一触即发。这种爱情在《下水道》里刻画得更多面,有战时凑在一起醉生梦死的上下级情侣,貌合神离,也有貌离神合的情侣——塔杜施·扬查尔此番做负伤的英勇战士,升至男主——彼此个性倔强,生存又朝不保夕,但这别扭的爱情和生存本能正是支撑他们在暗无天日、满是毒气、粪臭回荡的下水道艰难跋涉的唯一动力。听从草菅人命的政客下达的“从下水道转移”这一送死命令的其他战士,性格也各自独特,又都归于悲剧。比如作曲家在炮火威胁下,依然思虑新旋律和艺术竞争,最终在下水道里崩溃,成为他念叨的《神曲》“地狱篇”里的游魂。小分队在40分钟密闭空间内穿行,制造这种真实、压抑却吸引人观看的幽闭恐惧,既需要睿智的光影调度维持电影美感,又需要将对人物言行的描绘控制在观众刚刚能承受的心理范围,瓦伊达已成大器。
这两个故事塑造普通人面目的革命英雄,安杰伊·蒙克的《英雄》则彻底解构英雄形象,如此大胆,人性闪光却没有缺席。影片分两个故事,一个讲述酗酒好色的痞子阴差阳错成为送关键信件的英雄,到头来空忙一场,荒诞笑闹间,他仍有为祖国和平出力的觉悟。另一个故事讲战俘营里的波兰军人,为维护“努力逃出战俘营就是英雄”这一军人尊严,不惜一切代价,而有些人的逃离,不过是厌倦群体生活,渴望独处,蒙克将五年禁闭的战俘们那种百无聊赖的状态拍得微妙,解构的同时,让真实显形。
那一代电影人对波兰抵抗运动的必要性产生怀疑,探索其失败原因,同时也理解、爱护那些牺牲的革命者,因为他们与和平时代的波兰人一样,都是普通人。
波兰不缺吃瓜群众
有的导演,拍的题材千差万别,内涵却相似,比如耶尔齐·卡瓦莱罗维奇。
黑白色画质的《夜车》讲当代故事,他把一对陌生男女放置在一个充满吃瓜群众的相对密闭的空间——夜火车。影片开场画面是从高处俯视车站来来往往的人,我们渐渐明白导演的用意正是全景式描写性格各异的吃瓜众生群像。杀妻者潜藏于火车,男主角因性格孤僻而受到怀疑,真凶被抓后,他又被群众当成英雄。刚好呼应《英雄》的荒诞主题。我们几乎能从群众闲聊中拼凑出杀人案的前因后果,但律师并不会为他幻想已久的“激情杀人者”辩护,也没人同情这个可能是走投无路的杀妻者,群众既滑稽可笑,又真实可爱。失眠者说卧铺高低床让他想起曾经待过的集中营,当他发觉自己居然能打盹儿了,我们也为他高兴,怎会计较他爱看热闹的小缺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