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晔:等待心灵的涌浪丨新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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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晔
文学翻译绝非一个男孩对翻译家母亲说的那句话:“妈妈 , 你不就是把中文换成瑞典文吗?”将莫言等众多中国小说家的作品译成瑞典文的翻译家陈安娜女士跟我提起过:“我儿子以为文学翻译简单得很呢 。 ”男孩长大后对母亲的工作定有更深理解 , 而世间的多数人对文学翻译恐怕还是容易想当然 。
文学翻译不只是把一种文字换成另一种 , 也不光是有良好的双语能力就足以胜任 。
为何这么说呢 , 首先 , “语言能力”一词已运用得过于笼统 , 而与文学相关的语言能力不单是工具性的、能以段级考试做数值评定的语言能力 , 更要紧的还有对细致的情绪、物事的情状等有高度理解和精确再现的语言能力 。 文学译者首先要有能力对作者的文学语言心有灵犀 。 其次 , 即便译者的文学语言能力和作者的并不在同一高度 , 至少要和作者的归属于一类 。 换言之 , 译者也具备敏感的理解力和精确的呈现力 。 对作家留白于字里行间的能够感知 , 并不着痕迹、不添油加醋 , 唯借译笔之轻重加以暗示 。
其次 , 文学语言是历史和文化中生长出的活生生的语言 , 不是计算机上弹跳出的字符 。
一方面文学语词牵涉到修辞和象征等 , 比如“苹果”在文学里可能就不单是字面意思的一种植物果实 , 而是爱、生育、诱惑、知识、欲望和不朽的象征 。 另一方面 , 文学语词须在作家和作品生出的文化土壤中具体地感知 。 斯德哥尔摩的夏夜和上海的夏夜都涉及“夏夜” , 但它们的湿度、温度和亮度 , 在当地居民心中受期盼程度 , 和燕子接触的时间点却全然不同 , 在上海一燕不成春 , 斯德哥尔摩则一燕不成夏 。 要准确理解这么简单的字眼都要求文学翻译跨过原生文学家园 , 走到另一片土地上寻根 。 如此呼吸到足够气息 , 有较全面的把握 , 才有可能吐出贴切的译文 , 而非敲出毫无根基的字符 。
我并不反对必要时为便于读者的理解而加大翻译的程度 , 可总体而言 , 我更倾向于让文学翻译努力接近原文 。 译者对原作的所谓重新建构在我看来并不可取 。 译者无权对原文重构 , 尤其经典作品往往有精密仪器般的严丝合缝 , 译者应尊重作者的思虑 , 不宜想当然地以为自己的更胜一筹 。 译者工作主要还在破译 , 破译话语 , 正如苦思冥想的刑警拉·科尔破译死亡了的生命的灵魂话语、逃逸了的罪犯的癫狂信息 。 若要展示个人建构力 , 译者大可另辟舞台展示独立的写作 。
然而有一种建构是文学翻译必须实施的 。 译者不宜只看到一个作家和一部作品 , 只看到作家的盛名或作品的光环 , 而应将作家作品当作动物 , 知道它在生物谱系中的位置 , 它和相关生物在灵魂上如何勾连、呼应和变化 。 因为一位优秀作家的文字从来不是作家个人的 , 而是某种文化里凝出的一滴 , 又终将落地、回流文化大地 。 在凝结过程里 , 它已然经历过传承 , 落地后又将由未来的一滴去传承 。
同时 , 译者对作家作品及生平还应有较全面和深入的考察 。 一个优秀的文学翻译须有语言的禀赋和严谨而持久的研究能力 , 换言之 , 应该也是优秀的作者和文学研究者 。
从我个人的阅读体验来看 , 一般而言当代作品不如经典作品严密和精准 。 尽管如此 , 译者不宜改写原文中不如人意之处 。 在不违背原文的情况下译者可凭遣词造句予以助力 , 但对原文的弱点和弊端 , 却不能改变和粉饰 。 一方面 , 瑕疵是作者特性的一部分 , 和皮肉相连 。 另一方面 , 一本书不能靠译本变身为夸张的广告语上的杰作 。 在当下的时代 , 文学奇迹实不多见 。 有时一本书就是一本书 , 不多不少 。 读者大可带着更耐心和谦虚的态度细看一本书里是否有些养分 , 而没必要急着拿它回去膜拜 。 我认为书的意义不在于让人膜拜 , 而在于让人感受到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