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先生|范旭仑|《〈管锥编〉密码》是荒唐的呓语

2017年1月我在《〈管锥编〉手稿的下落》里说:
栾贵明《钱锺书和杨绛的两则故事》(《明报月刊》2016年7月号):“被钱锺书称作《管锥编》‘追补’的《管锥编增订》正在暗地里进行 。 钱先生设想许多方案 , 看看怎能躲开编辑耳目 , 追回被删内容 。 任务很繁重 , 繁重点在于必须查清被删原因 , 绝不能把确有问题的内容再补回去 。 钱先生管这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 甚至‘比写新稿更难’ 。 尤其让人不解者 , 为什么不允许作者再使用原稿?”好弄玄 , 好绰趣 。 《管锥编》是“地下工作”的“私货” , 《管锥编增订》当然也得“在暗地里进行” 。 莫非“被删”者“繁”?而钱先生只道论《高唐赋》“云雨”一则遭刊落(“周君振甫审阅时 , 恐滋物议 , 命余删去 。 余以所考论颇能穷源发覆 , 未忍抛掷 , 录存备万一他年拾遗补阙焉”) 。 “不许用原稿” , 莫非稿本早落“暗地”?栾贵明好像“不解”作者早把手稿备份(Backup)了——1977年11月18日复刘世南书(刘世南《记默存先生与我的书信交往》 , 载《记钱锺书先生》):“近著一编 , 已付中华书局 。 排印前 , 先将稿本复制 , 以当副墨而代钞胥 。 ”这复制的稿本 , 现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听说栾贵明“现在正写《大书出世》” , 准好看 。
同年10月 , 栾贵明《小说逸语》出版(请参看书评《〈小说逸语〉的诞妄》) , 劈头就说:“我已写好《大书出世——〈管锥编〉真相》 。 ”今天 , 网上看到栾贵明《〈管锥编〉密码(一)》 , 想来来自《大书出世》 , “真相”果然“好看” 。
钱先生|范旭仑|《〈管锥编〉密码》是荒唐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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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锥编〉密码》“揭秘”:《管锥编》原稿是用白话写的 , 一百四十万字 , 中华书局令“不得超过八十万” , 钱先生不得已“将白话文压缩为文言文” , 编辑周振甫偷删引文 , “于是大量出现‘……’”(栾文补足“一百个例证”) 。 又说《管锥编增订》的文字“绝大多数原来就有” , 遭周振甫暗自擅自“删除” 。 还称三联书店本比中华书局本多出好几万字 , “好得太多了” 。
异想奇谈 , 骇人听闻 。
《管锥编》初名《志林》 , 吴忠匡1973年7月30日通问中引钱先生函 (见《苏渊雷往来信札》):“正集旧所读《易》《诗》《左氏》《史记》《老》《庄》《墨》以下二十一种书笔记 , 为《志林》 , 而将以西文属草评泊西方典籍之作为外篇别子云 。 ”与《管锥编序》相合 。 《管锥编》的蓝本是《容安馆日札》 , 《容安馆日札》的蓝本是读各种书的笔记 , 自少到老 , 从头至尾 , 没有不用文言的 。
钱先生|范旭仑|《〈管锥编〉密码》是荒唐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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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锥编·老子王弼注》卷草稿
《管锥编》何以用文言 , 是个“街上人”(man in the street)的不成问题的假问题(pseudo question) 。 极明显 , 白话办不到完美地表达和展现作者的思想和学问——吐胸中山海之藏、天下之奇;张隆溪《自成一家风骨》记钱先生自许:“我不是学者 , 我只是通人 。 我有太多的想法 , 若要是一一铺开写来 , 实在没有足够的时间 。 ”以他人文字疏证古典(引文占《管锥编》七八成) , 最适配的文体 , 只能是以“按”发端的文言文——文体正是文心的产物 。 钱先生自道:“《管锥编》就是一种‘私货’;它采用了典雅的文言 , 也正是迂回隐晦的‘伊索式语言’(Aesopian language) 。 ”抑其次也 。 《牧斋有学集》笔记札《复王烟客书》:“来教指用事奥僻 , 此诚有之 。 其故有二:一则曰苦畏 , 二则曰苦贫……为衮为钺 , 一无可加 , 徵人徵鬼 , 两无所当 。 或数典于子虚 , 或图形于罔象……始犹托寄微词 , 既复钩牵讔语 。 此所谓苦畏也 。 ”钱先生眉识:“Aesopian language (Lev Loseff, On the Beneficence of Censorship: Aesopian Language in Modern Russian Literature, 1985: ‘The Party is every writer’s co-author’, ‘strategies of indirection’).”刘永翔《钱通》覼缕:“有问《管锥编》何以用文言者 , 子钱子所答因人而异 。 答郑朝宗曰聊以试文言之弹性 , 余冠英曰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 邓绍基曰一用白话便俗 , 余英时曰可减少毒素之传播 。 ”那多半是钱先生的滑稽游戏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