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火》与雷蒙德·卡佛

雷蒙德·卡佛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是《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 最好的作品据说是《大教堂》 , 相比而言 , 《火》似乎并不起眼 , 但我却觉得这本书应是认识卡佛的“终南捷径” 。 生活经历对一个作家影响有多大?于其他人不好讲 , 但对卡佛 , 我想说的是 , 没有他几乎贯穿一生的落魄、失业、酗酒、妻离子散 , 也就笃定没有我们今天看到的作家卡佛以及他精简冷硬的文字 。
虽说《火》非鸿篇巨制 , 但让我们去了解一个作家的来龙去脉已然足够 。 《火》这本书好就好在它不仅收录有卡佛的短篇小说、诗歌 , 还有卡佛在不同时期创作的随笔、自传以及他的文学评论 。 卡佛对亨利·詹姆斯 , 对奥康纳 , 对巴塞尔姆 , 对海明威与福克纳 , 貌似散碎的认知 , 却常有火花闪烁 。 还有他的家庭 , 他的过往;《火》不仅让我们走近了卡佛 , 也让我们看到了物质极大丰富下的另一面——底层人的生活情境 , 令人唏嘘又似曾相识 。
我一直都喜欢卡佛的那张脸 。 是的 , 这是一张工人阶级生猛的面孔 , 毫无修饰 , 原生态到令人感动 , 仿佛从这张脸上便可嗅到生铁的腥气 。 怎么说呢 , 我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坚韧与隐忍 , 有着被烈火淬炼后的硬度 。 卡佛也是隐匿的 , 如果可能 , 他甚至不想出现在讲台上 , 只要有人能供他安静写作 。 他在创意写作工坊的学生在回忆卡佛时说:“卡佛对我们总是在鼓励 , 而把剔苗的工作留给上帝 。 ”
在《火》中 , 卡佛说:“不要说时间会证明什么 , 所以我有意识——也是出于需要——限定自己去写我可以一次坐下来(顶多两次)就能写完的东西 。 ”这不是卡佛不负责 , 是因为他明白 , 对于像他这样的底层人而言 , 生活远比想象的更加艰难 , 卡佛写道:“亨利·米勒四十几岁写作《北回归线》的时候 , 曾谈到他在一间借来的房间里努力写作 , 随时可能被迫停笔 , 因为他坐的椅子有可能被人从他屁股下面抽走 。 直到最近 , 这也一直是我生活中的常态 。 因为就我所记得的 , 从十几岁起 , 我就总是得担心马上会有人从我屁股下面把椅子抽走 。 年复一年 , 我和我妻子不得不东奔西走 , 努力让头上有片瓦遮身 , 餐桌上有面包和牛奶 。 ”
【戏剧性|《火》与雷蒙德·卡佛】卡佛18岁到锯木厂工作 , 第二年就结了婚 , 20岁拥有了自己的四口之家 。 在《火》中 , 卡佛说:“对我生活和写作最大的一个影响 , 是我的两个孩子 , 他们出生后的十九年 , 我的生活中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没有受到他们繁重而有害的负面影响 。 ”卡佛多年四处打工 , 对美国底层社会有切肤感受 。 当然 , 在其生命的后十年 , 他的生活发生了变化 。 写作终于给他带来了经济回报 , 也令他开始戒酒并且重新组织生活 , 看上去一切都很美好 。 但卡佛还是很少出席文学活动 , 从不主动联系采访人员 , 他愿意被更多人所接受 , 却害怕抛头露面 , 因为他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 卡佛为人谦和 , 不喝酒时经常会因为有人看他而莫名的脸红 。
卡佛的小说是反戏剧性的 , 他拒绝情节 , 拒绝转折 , 拒绝包袱 , 拒绝巧合 , 属于他的只有叙述与呈现 。 那些缺乏戏剧性描写的切片式的文字 , 实际上却恰是大多数底层人的生活状态 。 《火》中所收录的小说也是如此 。 而作为叙述者的卡佛只是隐匿在文字后面 , 他不声不响 , 不悲不喜 , 就那么偷偷地注视着欲走近他的读者 , 就如同注视着他过往的那些个乏善可陈的日子 。
很多人说 , 喜欢吃鸡蛋 , 没必要了解是哪只鸡下的 。 但我觉得文学不是这样 。 我更乐于了解作品背后的那个人 , 比如像卡佛 。 他为何会是欧美极简主义文学的代表?与其说这是他的文学理念促成 , 不如说是生活所赐 , 铸就了他作品的独特语感和节奏 。 上世纪80年代 , “极简主义”成为卡佛的代名词 , 他也成为享誉世界的作家 。 正当卡佛摆脱了债务危机 , 开始专事写作的当口 , 他又被自己身体的病痛击倒 。 这就是卡佛 , 实际上也是与卡佛相似命运的作家之共同写照 , 那就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其实只有一样——写作 , 在孤寂中写作 , 在隐匿中写作 , 张扬与享乐皆不属于他们 , 而曾经的艰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 却是这个世界所能给他们完成写作这项使命的唯一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