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故怎么写( 二 )


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 。
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 。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 。
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 。
宏儿没有见过我,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但我们终于谈到搬家的事 。
我说外间的寓所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 。母亲也说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齐集,木器不便搬运的,也小半卖去了,只是收不起钱来 。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 。”母亲说 。
“是的 。”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 。
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⑵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
这少年便是闰土 。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 。
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⑶ 。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 。
我家只有一个忙月(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工;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人家做工的称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⑷,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 。
他是能装〔弓京〕捉小鸟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 。
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 。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 。
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 。他说: “这不能 。
须大雪下了才好 。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 。
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 “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 。
我们日里到海边捡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⑸也有 。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
“管贼么?” “不是 。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 。
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 。月亮底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