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槐秋|她曾经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我却始终没能改变得了她( 四 )


那天的见面,倒是唐若青主动喊的杨先生——在楼下,她得知“杨小姐”来了。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啊?”杨先生一边比划着一边讲给我听:“里面住的都是男士,唐若青在门旁边支了一张小床,孤零零地躺在上边。”这时她的父亲去了上海,联系下一站的演出场地;她的后母根本管不了她,任凭她胡作非为。
杨先生既心疼又心酸,“以后别跟他们玩了,他们不是好人!”16岁的她说不出什么深刻的道理,也讲不出什么深奥的理论,她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话,恨不得能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听着杨先生的一声声叹息,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我明白,她的失望,不仅仅因为朋友的堕落,她更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座神圣的艺术殿堂。话剧是她的梦,五彩缤纷的梦,怎能被玷污,怎能被亵渎!
“后来,我又给她写过长信,劝她好好演戏,劝她一定要忠实于自己的表演事业,可惜都没有回复……”杨先生的痛苦写在了脸上,“伤心啊,我真的好伤心!我恨自己没有能力,恨自己最终也没能改变得了她!”
窗外寒风阵阵,我的心如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这位天才演员的人生道路是她自己选择的,杨先生你万不该自责,万不该自遣。我想说,若是她的生活能够处于进步力量的影响下,她定会成为一名更加卓越的表演艺术家。但是正如她的早期成名一样,她的艺术前途是与“中旅”这个奋斗、摸索于旧社会环境中的职业剧团的命运分不开的,这也无疑决定了她的艺术成就不可避免地半途而废。
没过多久,中国旅行剧团结束了在天津的演出,南下上海了。“那天,唐若青在火车站打电话给我,想再见一面,以此告别。我没有去,是母亲不允许我去——在我们这个管教极严的家庭里,是坚决不允许与‘戏子’往来的。”杨先生的口气中带着惋惜,带着遗憾。沉默了许久,她重重地吐出了藏在心底的一句话:“走前,她在我的纪念册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亲爱的小妹妹,别了!……”我听懂了,杨先生是难以割舍这份曾经的友谊。
“她在台上,我在台下;她没有看见我,我看见了她。”
“从此之后,你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吗?”我小心地问道。
“那是1938年,又过去了整整三年。我随西南联大迁徙昆明,中途在香港换乘轮船。巧得很,此时‘中旅’也正在香港演出。我去看了,那是阿英的剧作《春风秋雨》。”杨先生的回答很是平静,“她在台上,我在台下;她没有看见我,我看见了她。”
“你为什么不去后台找她?”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话才出口,便明显地感到了唐突与不妥。这是杨先生深藏于心底的隐痛:她们见面后会说什么呢?是对方喊“亲爱的小妹妹”呢,还是杨先生继续劝说她“不要跟他们玩,他们不是好东西”?
散戏后杨先生悄悄地走了,带着牵挂,带着不舍,悄悄地离开了剧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直到上个世纪的80年代,陶金和章曼萍来南京看望她,她才从他俩口中得知了唐若青的消息——“她一个人生活在香港,毒瘾始终戒不掉,最终沦落到住在贫民窟里。当地的英国人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进去消毒,以防传染病。有人看见被赶出来的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孤零零地坐在地上……”
也就是来南京的这一天,陶金和章曼萍赠送给了杨先生那本相册,里面有他俩珍藏多年的唐若青的照片。
是的,谁也忘不了她。陶金说:“如果当年她的父亲从上海直接将船票买好寄给她,就不会有后来的客死他乡了;结果只是寄了一笔钱,又让她抽鸦片给花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