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刘子超《午夜降临前抵达》:在旅行和写作中确认自我( 二 )

  • 在中文世界刚刚兴起的旅行写作中 , 刘子超是个难以忽视的名字 。 他的好奇心、洞察力、迟疑、与习惯性的自我沉溺 , 都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 。 子超是这一代人中最杰出的游记作家 , 他的叙述与感受常让我想起保罗·索鲁 。——许知远
《 午夜降临前抵达》试读(序言)
出发与抵达
《午夜降临前抵达》记录了我在欧洲大陆的两次漫游:“夏”以搭火车的方式 , “冬”以自驾的方式 。
其实去欧洲大陆的次数远不止两次 。 这三年来 , 总有各种机会让我像旧地重游的幽灵一样回到中欧 ,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潜在的缘由 , 就像地心引力那样存在 。 我想 , 除了这一地区本身的魅力 , 中欧对我的吸引还在于它始终生长在帝国和强权的夹缝中 , 执拗地保持着自己的独特性 。 它至今仍有一种强烈的撕扯和游移感 , 而这让三十岁的我感到了某种心灵上的契合 。
并不是说我此前遭遇过多大的不幸 , 以致丧失了人生的意义 。 在我看来 , 随着年纪渐长 , 尽可能有尊严地应付日常生活 , 已经是足够有意义的事 。 或许正因如此 , 我才时常觉得 , 需要在这平庸的现实世界中找到一个“支点”——只有找到了这个“支点” , 今后的生活才会获得更有力的抓手 。 这恐怕也是我这一代人的共同感受 。
作为1980年后出生的一代 , 我们没有经历过饥饿和战争 , 也没有过父辈那样大起大落的人生 。 但我们经历了人类历史上变化最为迅猛的三十年 , 目睹了层出不穷的新事物 , 见证了一波又一波的时代浪潮 。 我们希望找到某种恒定的东西 , 然而无论是故乡还是童年 , 熟悉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
某种层面上 , 遥远的中欧就像一个镜像:它也在撕扯、游移、焦虑 , 却依然保持了某种永恒不变的特质——有不安与刺痛 , 也有亲切与安慰 。 这种特质并非显而易见 , 而是需要旅行者耐心地观看、倾听 。 这大概也是我一次又一次回到中欧的原因 。
当然 , 我也喜欢旅行者的身份 。 正是这一身份赋予了我既可置身其中 , 又可超然世外的特权 。 在旅行中 , 我收获喜悦 , 却不必害怕乐极生悲;我见证苦难 , 却不必担心承担重负 。 没人知道我是谁 , 而我可以成为任何人 。 这种自由自在的身份 , 若有若无的归属 , 大概正是如今最为稀缺的东西 。
旅行之后写下什么 , 对我来说 , 就是那个获得现实世界“支点”的过程 。 写作时 , 我仍能闻到奥地利山间雪松林的松脂味 , 想起摩拉维亚啤酒爽朗的口感 , 看到自己驾驶的小汽车像玩具一样漂浮在匈牙利大平原上 。 如果不能以写作这一艰苦的方式对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加以确认 , 我总害怕有一天记忆会像我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猫 , 不辞而别 。
很多年前 , 英国作家罗伯特·拜伦被一张土库曼高地的塞尔柱人墓塔的照片吸引 , 远走中亚 , 写出了非凡的《前往阿姆河之乡》 。 他是一位绅士、学者和审美家 。 在奔赴西非的航船被鱼雷击中前 , 他已经游历了很多地方 , 写出了几本充满可爱成见的著作 。
曾是苏富比最年轻董事的布鲁斯·查特文在祖母的餐柜里发现了一小块棕红色的兽皮 , 开启了他半生的放逐与写作 。 从巴塔哥尼亚高原到捷克斯洛伐克 , 从澳洲土著到非洲政变 , 查特文的视野和经验让我深深着迷 。
旅行写作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 如果说世界是一座巨大的美术馆 , 国家就是一幅幅画卷 。 面对一幅画 , 除了需要时间细细品味 , 也需要相应的知识 。 将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感受、理解 , 以生动、有趣的语言表达出来 , 更是需要高明的技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