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风土记】乡村可畏|舒飞廉( 二 )
接下来是怕“鬼”……每一个村子外都有自己的家族墓地 , 有时候 , 还会有外溢 , 没有办法进满员额的墓地 , 子女们便将亲人安葬在生前劳作的田头地角 。 之前我们这边的习俗 , 是不太爱立碑的 , 也不会有砖墓 , 葬礼的当日 , 会抟土立坟 , 清明节的祭扫 , 会拔去坟间的杂草与树苗 , 在坟顶加一掊新土 。 年代既久 , 世易时移 , 坟垅渐平 , 亲人们下到黄泉 , 托体同山阿 , 也是古人“葬之中野 , 不封不树”的遗意 。 现在大伙修起了别墅新居 , 翻新了交通道路 , 眼光就移向田间的祖坟 , 立起青石的大碑 , 碑面恭楷金字 , 雕龙画凤 , 坟体也青砖水泥 , 整饬一新 , 还有在坟上起楼修阁 , 重檐雕梁的 , 不在少数 。 仓廪实而知礼节 , 衣食足而孝父母 , 孺子之情 , 欲养之思 , 丹心寸意 , 我能理解的 。 只是在村庄之外的田野中 , 坟墓从前是藏在河流、堤陂、树木、土丘之中的 , 是低调、不起眼 , 自然而然 , 随物迁化的 , 现在以一种特别的修辞凸显出来 , 处处提醒着亡灵的在场 , 这对我们这些以医院太平间、远郊山中墓园来隔绝死亡的城里人 , 的确是不小的挑战 。 不太敢晚上出门步行 , 又被西天的晚霞与跳闪出来的长庚星蛊惑的时候 , 我就开车出去做夜游神 , 由保光村到金神村 , 由革新村到我们农四村 , 翻坡越河 。 在车里我是不怕的 , 好像强劲的发动机 , 车内坐椅的工业感 , 音乐的摇滚风 , 划破黑暗的大灯 , 都能够让我觉得足够的安全 , 我踞在一个由都市漂移出来的岛屿上 , 鬼影重重的乡村无奈我何 。 有时候我纯粹是自己作死 , 想打开车门走几步 , 或者降下车窗抽支烟 , 这时候夜色泼墨 , 是因为的确有死亡的暗影如石墨一样深洇其中 , 星光如针芒 , 那也是细如牛毛的亡灵在闪耀 , 夜风黏稠 , 好像缠绕着蛛丝 , 那是由亡者的土地里分泌出来的蛋白质 , 扑面而来 , 弥漫头皮 , 渗入肌肤 。 我心里发毛 , 悸怖 , 失魂落魄 , 赶忙结束这身体感的实验 , 开车回家里去 。 睡前用投影仪看电影 , 悬疑片是不可能的 , 去了洗手间回来 , 楼梯间的节能灯 , 也会亮一个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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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 , 我也是怕的 。 三五岁 , 鸿蒙初辟 , 祖父父母不太识字 , 沉湎在巫风楚雨的乡俗里 , 外婆吃斋 , 又带来了因果报应的阿弥陀佛 , 我就是一个小迷信 。 不敢去水边 , 怕水鬼;七月半绝对不会出门 , 因为鬼门关开了;村里有人去世 , 七七四十九天以内 , 天天胆战心惊;一看到地上起了“旋荡风”就会跳开 , 因为外婆讲 , 那是在“过阴兵”;天上一打雷 , 就要自觉反省 , 自己是不是做了浪费米面踩死蚂蚁之类的坏事 。 半夜里想尿尿 , 不敢去找住在同屋北头的祖父用他的夜壶 , 因为祖父的棺材就摆在屋子的西头 。 也不敢打开房门 , 经过堂屋 , 去门口白榆下尿 , 外面黢黑 。 我自己想出的办法 , 是在木床靠墙的一侧 , 在墙上红砖缝里 , 用小刀悄悄挖了一个小洞 。 后来我读李渔的《闲情偶寄》 , 发现他其实早就独立发明了挖墙洞夜尿法 , 只不过 , 他的动机不是怕鬼 , 而是懒 。 我记得读初二的时候 , 第一次看绘图本的《聊斋志异》 , 黄昏时坐在保明家旁边的土坡上 , 看着西边的田野 , 心里想 , 我可能再也不敢走出我们村子这个结界了 , 外面的世界 , 布满了狐狸与鬼魂 , 狐狸要人的元阳 , 鬼魂要人的性命 。 我读高一 , 十四岁 , 还爱回家玩 , 周末骑自行车走澴河堤 , 最怕的就是官家河魏家河那一段 , 杉树林下碑影重重 , 我飞快地骑着自行车 , 腾云驾雾 , 好像是孙行者失陷在红孩儿布置的火宅里 。 大概是十四岁以后才稍稍好起来 , 无神论的教育功不可没 , 没有神仙也没有皇帝 , 我们自己救自己 。 十四岁以后 , 阳气上升 , 胆气渐壮也是一个原因 , 即便世界上有鬼神与皇帝 , 也不怕 。 所以就像由东京回绍兴教书的鲁迅一样 , 你装神弄鬼 , 我就踢你一脚;哪怕真有鬼 , 也会学着那宋定伯 , 趟过梅家桥 , 将你背到金神庙街上卖出几文钱花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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