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记住一位读书人杜甫|审美|文苑|读书人|中国

肖文苑先生是学者型作家，生前著有历史长篇小说和文史随笔十余部，圈内有口皆碑。在唐诗研究领域，文苑先生不属于学院派的那类专家，而是“隐于市”的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一直处于边缘写作状态，无宗无派，内心笃定，自成一格。日前读到其著作《唐诗审美》，计40万言，收入两百余篇精短随笔，吉光片羽，撒豆成兵，见微知著，滴水映日，尽显非同一般的厚重底蕴。
“唐诗是用酒熏出的” ，此提法切中肯綮，极具创意，始自文苑先生。他断言， “唐代是醉汉的天下” ，此语豪气激荡，有凭有据。中国古代历史，曾有不少朝代是禁酒的，而在唐代却百无禁忌，全方位开放，官民僧道，男女老幼，皆可随便饮酒。一时间， “白天的太阳，夜里的月亮，仿佛都有醉意” ，人们把酒言欢，写酒、吟酒、唱酒，翻开全唐诗，浓郁酒香扑面而来，不足为奇。文苑先生还从中区分出“李白饮美酒”与“杜甫饮劣酒”的不同，也才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甫）， “眼花落井水底眠”（贺知章）等等酒诗酒趣，广为流传，载入千秋。
“错乱之美” ，在文苑先生看来，正是唐诗的一个特色景观。 “错”者，失真也，但读者并不在意对错，也没打算在诗中寻求科学原理。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白发三千丈”就追求以错为美，韦庄则更变本加厉， “李白曾歌蜀道难，长闻白日上青天。今朝夜过焦崖阁，始信星河在马前” 。这时候，所谓失真，恰恰成就了诗歌的自由浪漫。 “乱”也如此，杂乱无序，有时最能传神地表达美的存在，正所谓“杂树生花，群莺乱飞” 。李杜堪称此中高手，李白有“树树花如雪，纷纷乱若思”“春风吹入花乱飞”“江村乱水中”等诗句，杜甫则有“树蜜早蜂乱，江泥轻燕斜”“群鸡正乱叫，客至鸡斗争”的句子，由此印证了正是世界的无序，方展现出“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杜荀鹤）的灵动纷乱之美。还有，就像李商隐诗云， “未必圆时即有情” ，残缺之美，有时为诗歌平添意外的审美价值，比如“棹穿波底月，船压水中天”（贾岛），一轮浮在水波的明月，在棹摇中破而复原，散而复聚，这样的审美动感，正是拜残缺所赐。
长期的研读写作生涯中，文苑先生总能独具只眼，从唐诗气象中的枝枝蔓蔓、角角落落中发现亮点，生发开来。他注意到，李白在诗中“笑多过哭” ，杜甫则亲自经历了一个动荡悲苦的时代，因而“哭比笑多” 。谈到诗人风格，他认为此源于并最终取决于个性， “诗可以学，诗人的个性不可以学” ，如果不考虑自身特点而一味模仿，则与邯郸学步无异，极易不伦不类。
【审美|记住一位读书人】文苑先生生前，曾表达过一种朴素而高贵的文学观， “我不相信文章能与天同寿，但愿与喜欢它的人永久相依” 。早在1996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曾推出一套《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集》的英文读本教科书，在北美汉学界产生了一定影响。其中，对1976年以来的中国新时期文学的散文作品，仅选了四位作家，标准如此严格，近乎“苛刻” ，不免令人惊讶。其中，有大名鼎鼎的巴金、董桥，有精通日、英文学的著名翻译家文洁若，至于被汉语拼音标注名为xiao wenyuan的这位作家，何方人士，让人颇费猜想。后经青年学者朱航满几经周折的寻踪查询，谜底终于揭晓，以散文《离奇的抢劫》进入哥大这套权威教科书的xiao wenyuan ，正是肖文苑先生，《选集》的主编和翻译者，为享有国际声誉的美国汉学家和翻译家葛浩文先生，他也是把莫言作品推向世界文坛，并助力莫言摘得诺奖的英文译者。这样的入选，是追认，也是告慰，遗憾的只是，文苑先生对此已无从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