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吾国学术之伤心史”?陈寅恪:我没说过这话!( 二 )


民国十一年(1922) , 当地政府安置白俄逃亡者五百多人到莫高窟居住 。
这些人在洞内支床、安炉、生火做饭、刻划涂抹、敲取唐宋窟檐、唐宋栈道的木结构当柴烧 , 把大批壁画 , 包括著名的二一七窟《法华经变》和《观无量经变》大面积熏成乌黑 。 许多塑像上的贴金被刮去 , 只留下密密麻麻的刮痕 。 (详见高尔泰《敦煌五题》)
白俄流寇对莫高窟的肆意破坏 , 当地政府与民众也不闻不问 。
1925年 , 美国著名学者华尔纳(据神田喜一郎《敦煌学近况》 , 华尔纳日后还帮助京都和奈良免遭原子弹袭击)来到莫高窟 , 见此惨景 , 痛心疾首 。
在给妻子的信中他说:“在这些可爱的佛像脸上 , 有几个被涂写着俄国军队的编号 。 从一个宣讲莲花经的坐佛口中 , 喷出了一些斯拉夫人的下流话 。 ”
俄国人干下如此严重的破坏 , 以致斯坦因等此前拍摄的照片 , 今天已成许多壁画的唯一记录 。
华尔纳对妻子说:“我的任务是 , 不惜粉身碎骨来拯救和保存这些即将毁灭的任何一件东西 。 若干世纪以来 , 它们在那里一直安然无恙 , 但现在 , 它们的末日即将到来 。 ”
他决定揭走一些珍贵壁画 , 以免它们继续遭到破坏 。 (详见彼得·霍普科克《丝绸之路上的外国魔鬼》)
当时陪华尔纳去敦煌的北大教授陈万里 , 被神田喜一郎称作“可能是第一个注意到敦煌壁画的中国学者” , 并没有阻止华尔纳揭走壁画 , 反而为其提供了协助 , 且认为这种做法是正确的 。
尽管在1951年陈万里写的《美帝偷劫敦煌壁画的阴谋》一文中 , 他称自己监视、阻止了美国人揭走壁画 , 但这更可能是在特殊政治环境下的违心之语 。
而他在1926年出版的《西行日记》中说 , “西窟剥离佛像外廓之事 , 溥爱伦君(即阿兰·普列斯特)主之 , 自是正当研究方法 , 余深然之 , 且为之助” , 才更接近事实 。
华尔纳揭走的壁画 , 如今完美保存在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中 , 对外开放、免费参观 。 而福格艺术博物馆是私立性质 , 并非国家所有 。
文物以及对文物的诠释 , 竟成为国家权力控制的对象 , 除了中国外 , 在世界上并不多见 。
美国的做法就恰好相反 , 国家不但未曾试图垄断对历史遗产的解释 , 也从未垄断对历史遗产的占有 。
美国对历史遗产的保护主要依靠民间力量而非国家力量 , 在1999年 , 国家历史保护信托基金会下属的各样民间组织就多达2.6万个 。
美国的历史保护以尊重公民私有财产为前提 , 保护资金主要来自民间 , 政府投资十分有限 , 政府介入主要通过立法而非行政 。 (详见李和平《美国历史遗产保护的法律保障机制》)
在这种机制下 , 文物很难成为被国家垄断的商业资源 , 也不会成为国家主导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
我曾到过美国独立革命起源地莱克星顿小镇 , 没有一丝红色旅游的气味 。
在“美国的延安” , 唯一有点教化意味的是波士顿市区里的“自由小径” , 但这个历史遗迹留给人们的只是对自由的向往与珍视 , 而非党派教化 。
休谟说 , 倘若人类没有发明历史 , 我们在智能方面将永远是个孩子 。 历史将我们的经验延伸到了全部的古代 , 延伸到了最遥远的国家 。 懂得历史的人从世界肇始就活着 , 而且每个世纪都在不断增加他的智慧 。
在这个意义上 , 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去发见历史 , 而不是仅仅接受宣教 。
年鉴学派鼻祖布洛赫讲过一个故事:有位历史学家到斯德哥尔摩旅游 , 他第一个参观的是市政大厅 。 为了打消同伴的疑虑 , 他说:“如果我是个文物收藏家 , 眼睛就会盯着那些古老的东西 , 可我是个历史学家 , 因此我热爱现实生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