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戏曲人普遍对戏曲不自信,您认为呢?

现在戏曲人的问题 , 我觉得首先是“不自信” 。 我曾经在微博上写过这样一段话:“以我的审美 , 再没见过比戏曲还时髦、现代、超现实却又妥帖的东西 。 它的手段、逻辑、方法、审美、境界 , 全世界的戏剧都在向它学习 , 我们的戏剧和戏曲人却急不可耐地要扔下它 。 有的戏剧人根本不了解甚至不懂戏曲的妙处 。 真是悲哀!在我们这个时代只是缺乏好演员、好剧本、好导演 , 其余的戏曲里都有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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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的化妆、服装、高超的舞台处理手法 , 都是第一流的 。 不说唱念做打舞 , 即使一条马鞭和一身褶子的颜色 , 都会有一种参差对照的颜色之美 。
前几天我看了法国圣丹尼剧院演出的德国剧作家布莱希特的话剧《四川好人》 。 这出戏里的很多手法 , 我敢说是借鉴我们戏曲的 , 或者是异曲同工 。 比如有一个场景是两个人对话 , 但是一束灯光打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 那个人就讲自己的心理活动 , 这就是我们戏曲的“打背躬”啊 。 它采取了很多写意的方式 , 比如卖水的老王为神明寻找好心留宿的人时 , 不是真的去一家家敲门 , 而是原地跑 , 各种身体姿态的原地跑 , 表示去到了一家又一家 。 这不就是戏曲里的走圆场 , 一个圆场就把几十里地走完了吗?
布莱希特根据元杂剧还改编过一个剧本叫《高加索灰阑记》 , 我甚至觉得布莱希特最著名的“间离” , 也来自中国戏曲的营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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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剧《乌盆记》中 , 当赵大和老婆商量如何害死刘世昌的时候 , 他老婆说 , 我把耗子药放在绿豆水饭里 , 保证他吃了就死 。 说完 , 赵大的老婆下去 , 赵大对着观众说了一句话:“男子汉有这样的老婆 , 何愁不干坏事呢?”此时观众哄堂大笑 。 这不是“间离”的手法吗?这种跳脱剧情对着观众说话 , 已经不是那个角色本人 。 戏曲经常使观众不完全沉浸在故事里 , 而产生一种暂时的疏离之感和新的美学体验 , 哀而不伤 , 中正之美 , 这不就是戏曲的高超之处吗?
有的演员不是演人物是演流派
现在的很多演员演戏的时候 , 不是演戏里的人 , 而是演流派 , 演老师 , 演程式 , 演技术 , 这就不能感人 。
法国作家左拉在《论小说》说 , 很多作家的文学技法很好 , 写的文章也很流畅 , 但是他的文章却没有生命 。 为什么呢?因为他的文章没有“真实感” , 也没有“个性表现” 。 “如果作家缺少了这两种特质 , 与其写小说还不如去卖蜡烛 。 ”
数年前 , 我听谭富英先生的《乌盆记》录音 , 他的一句“张别古 , 老丈” , 五个字一出 , 我的眼泪就要落下来 。 谭富英先生处理的这五个字 , 里面饱含了刘世昌的冤屈 , 他终于见到了希望 , 千言万语涌在心头 , 张口叫一声“老丈”随即哽咽 。 他“未曾开言泪满腮” , 不是靠唱出来我才知道 , “老丈”一出 , 我就被他打倒了 。
现在有的演员 , 嗓子比谭先生还漂亮 , 几个字念得相当潇洒 , 可是不动人 。 因为你根本没有进入那个人物 , 你不懂这几个字的深厚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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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旦都演《玉堂春》 , 但各有魅力 。 梅兰芳先生拜了王瑶卿 , 他并没有去演王瑶卿;程砚秋先生拜过梅兰芳 , 他也没有去刻意演梅派 。 演绎苏三的时候 , 梅先生着重表现温婉端庄的苏三 , 这和他本人气质贴近 。 程先生则着意表现苏三的冤屈和愤恨 , 据说全场演完 , 不见一丝笑容 。 而荀慧生先生则突出苏三的俏丽……我认为四大名旦之所以成为四大名旦 , 就在于他们不是亦步亦趋 。 他们的流派和人物 , 都是极为贴近自己本身气质的 , 或者自己最擅长演绎的性情的——这就是“个性表现” 。 他们真的是用“心”在演戏 。 纵观所有流派 , 都是自然“流”出来的 。 个性体验“流露”得多了 , 观众觉得他就自成一“派” 。 “派”也可以理解成“派头” , 这不是包装和经营出来的 。 很多流派创始人甚至不承认自己刻意创了一个派 。